第二十九章(1 / 2)
她信步姗姗,暗自揣测昨宵阿颛与父亲的秉烛夜谈所论内容,多半是在商榷自己的婚姻大事,阿颛为本派立下汗马功劳、大勋卓著,又生得粉粉嫩嫩,一派小白脸的形容,正是良人之相,父亲哪有理由嫌弃?他虽两袖清风,但江湖武林之中却从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
岂知她到父亲寝殿一问,零怒挥手答道:“颛公子昨晚早就夤夜下山去了,而今只怕已在千里之外。”
零虑大惊失色,跳将起来,尖叫:“他下山去做什么?怎未支会于我?”零怒道:“他自是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了,你今后也不必再见他。”零虑听得莫名其妙,问他:“不,阿颛绝不会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可是您昨夜同他说了些什么话?阿爹,定是你赶他离开可对?你何以至此,她从未得罪过你啊……!”说到这里,语声哽咽,潸然泪下。
“他即使得罪我,倒也罢了,为父岂是小肚鸡肠、胸襟狭隘之辈,我所以令他离开,全是为了你好。他不辞而别,于你焉知非福?”眼见闺女梨花带雨,零怒苦口婆心的劝慰:“你虽与颛公子情深意切,但你可知他并非良人?”零虑不以为意,阿颛待她如何,可说日月能鉴,父亲这话却又从何说起?她无论如何不敢苟同。
零怒又道:“不错,他确实于我光明神域施有大恩,日后如有机会,可再图补报,即使粉身碎骨也无话可说,但一码归一码,你的婚姻大事不可葬送于此。”零虑越听越是一头雾水,问道:“嫁予阿颛为妻,是女儿梦寐以求,何来葬送一说?”
零怒悲戚一叹:“你终究忒过年轻,情窦初开,哪能居安思危?你说你求之嫁予颛公子为妻,你可对他的秉性了如指掌了?”零虑心中暗忖:这还用得着多说?世间只怕再无第二人比她更为熟稔了。
耳听零怒继续说道:“昨日你将师叔同我告之,那日灭神峦一战,我方正道之师本已攻入墨夜檀宫,眼见就能将凫灵仙境一举全歼,稳操胜券。全因颛公子横插一手,从中作梗,才令名门正派这一行功败垂成。损失数万人马,终于未能将那帮魔党彻底铲除。颛公子为虎作伥,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昨日东方宰败走后,零虑与阿颛互诉衷肠,倾吐别来情愫,曾将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知他所以为虎作伥,实乃另有苦衷,归根结底只因寻她而起,并非他本性多么十恶不赦。大可体谅,亦可原宥,浑不知父亲何以这般针对,凄然道:“天下只怕无人能待我比他更好,也只有他一人才肯为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零怒摇头晃脑:“此番情谊,却有动人之处,无怪你泥足深陷。但你需知,那日颛公子助纣为虐,昨日又能行侠仗义,如此乖戾无常、肆意妄为。他日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倘若哪日你给凫灵仙境中人擒去,迫使颛公子大杀四方,只怕他也做得出来。你的夫婿并非定是正人君子,但绝不能正邪不辨、善恶不分!”
原来零功力恢复委实迅速,替闺女驱寒并无大碍,足以成功。将楚在灭神域曾为阿颛所败,他要强好胜,堪不破胜负乃兵家常事之理,自觉输给后生晚辈实在是丢人现眼,尤其是大众广庭之下,更是无地自容,同零怒提及阿颛在墨夜檀宫中的种种事迹时不免
他说这话时斩钉截铁,语气坚硬,毋庸置疑。零虑晓得父亲脾性固执,一旦先入为主认定了死理,论什么也咬定青山不放松,再说下去只是多费唇舌、无济于事,徒增无谓烦恼,于是曲意逢迎几句,赶紧告辞。
零怒却道:“你休要再度离家出走,更不许你偷偷摸摸前去寻人,安安心心在家中修身养息,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于婚姻大事,自有为父同你阿娘物色操心,绝不委屈了你。”
零怒也曾饱尝风月情场中求而不得之苦,知她听了自己这番长篇大论定然悲从中来,夂箢指令一下,立即极力劝解宽慰,零虑只口头应承,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蹒跚着步履匆匆回房。
踱到闺房门边,零虑正欲推闼而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门壁上方似乎有异,抬头去觑,只见门帘上一绺青丝垂坠而下,尾端系有一物,似乎是张折叠起来的纸笺。只因挂得太高,先前出门又未回头观望,故而此刻才见。
零虑足尖一掠,窜身数尺,将之摘下,拆之一阅,纸上仅有寥寥数语,却令她耸然动容,其上书道:风送红雨宵阑欢,乱飘武陵春香岸;人说缘悭成无意,何处从来何处还。哪时流浪芳菲醉,子兮为梦尽黄粱。
句句凄苦,字字苍凉,字里行间充斥了难以言喻的柔肠百结、哀莫惆怅。
笔迹潦草,歪歪斜斜。零虑一觑便知所书何人,抹尽的泪痕复又再咸,喃喃道:“这是他的诀别信么?阿颛真的走了,不再回来了……”她明知他并非不再回来了,而是已经迷途知返、回归故乡,回翙隰谷去了。
揣这在张纸,零虑转身去了马厩,但见满圈骏马,却无一骑青骢,看来阿颛连坐骑也一并牵着走了,除这寥寥只言片语,什么都没留下。
她听零怒言道阿颛昨夜酉末戌初便已离去,即使此刻起马不停蹄,一时半刻也决计无法追上,所辛阿颛只是回到翙隰谷,不会折向别处,总能找得着。待伤势好转,再去寻觅也为时不晚。
但话虽如此,心中却不免恍惚彷徨,这些天以来同心上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后又意外失散,不想方始重会,又社燕秋鸿、离绪分飞,难道普天下的有情之人都是这样聚少离多?
从马厩里回来,她一路心不在焉,一会暗自埋怨父亲处事有失妥帖,竟以这般缺德之法伙同乲氏双侠故弄玄虚,委实大悖一派掌门的风范;一会又指摘乲氏双侠欺世盗名,阿颛方才将这二人从东方宰手里救下,转眼之间便恩将仇报,损毁恩人姻缘,哪里称得上侠之一字?有朝一日她若逮着机会,定要叫他二人那儿子饱受鳏夫之苦,以泄心头之恨!一会又怨天尤人,暗道自己一世命苦,人人瞧之不起,好容易觅得如意郎君,又这般一波三折不得安宁,真是天道不公!
她心不在焉,走走停停中不易撞上一人,那人身高体阔,一撞满怀,身上护体真力反弹,立即站立不住,啊哟一声,歪倒在地。
她正自心烦意乱,此刻突然为人冲撞,立即要将满腹牢骚尽数倾于对方身上,尖声大喝:“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摔了姑娘绝难善罢!”
顶门一个温和谦恭的声音徐徐传下:“鄙人莽撞,实在过意不去。零姑娘有伤在身,不打紧罢。”说着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掌伸下来扶。
零虑听这声音颇为耳熟,但确信并非本门弟子,一抬眸,只见卢彦弯腰俯首,正欲相搀。他身旁一人挽臂在左,浅笑靥靥,娇艳欲滴,正是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