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析(十八) 新花(1 / 1)
“我从未见过它着色的模样,我如今知道为何太阳也会为它而暂且止步了。”无视了那蝴蝶的不断催促已经紧张的叫喊,我痴迷的望着那虹色如同带来了雨水一般洗去了那神殿的千年岁月,又或者那曾是尚未染色的画布,而某位不算最有天赋且多半一贫如洗的画家正将她从别处盗窃而来的景象以及色彩搬来涂抹自己曾经付诸心血却不幸因故未曾完成的杰作。
那如同画笔般的彩虹将我包裹,却不曾侵染我分毫,或许是因为我已将自己涂抹的足够灿烂而无需画蛇添足,又或者并非那画笔避开了我,而是我行于画中却并非纸上角色,我一面向那中央的祭坛接近一面看着那画笔首先铺了底色,再将阴影自四角投下,只是它使那些影子避开了那太阳曾经歇脚的祭坛,也避开了我,又或者在这里,我正是那祭坛投下的影子。
我走的离那祭坛更近,而它也在我的面前变得仿佛更高大,又或者是我变得更矮小,而当我走到那祭坛之上,我简直怀疑自己会折叠且消失如同真正化作这画布上的一笔,那蝴蝶分享了感官以及更敏锐的洞察于我,我能够清晰的感触到一种足以使我消亡的危险缠绕在我的身侧,就在那些光鲜亮丽如同我曾走过的虹色之桥的光芒之中,但我却并无恐惧甚至期待。
那蝴蝶自然要阻止我的脚步,因为它如今可没有那么容易同我分割了,自然不愿就此陪葬,而更糟糕的是,或者对我来说算幸运的是,从前的它能够轻而易举的夺去我对我的双腿的控制力,但如今它不能,或者说如今我之所愿也成为了它之所欲,纵然它想来是不情不愿的,但从来渴慕的诞生便不是那么如人心意的。当那光芒覆盖了我的双眼,它便安分了下来。
那色彩化作了洋流,而那祭坛如今瞧着倒像是于其中几乎倾覆的小舟,或是如同某些矗立在海中的礁石,任凭浪潮将其包裹成点点固定的涟漪,却兀自不动不摇,仿佛置身事外的神来一笔,但可惜的是,正如同每个沉到海底的人能够看到的那样,再如何坚定不移的顽石,于根部都遭那绯色海洋那贪婪之口的吞噬,如同大地吞噬了根系,将它们塑造成缺憾的模样。
而那祭坛的中央则是那支画笔的最终落笔之处,但它显然因为饱吸了太多的色彩而仍保持湿润,甚至如同挂满了熟透的果实的树梢般,只稍有不慎便有数滴坠下,撞在了那祭坛的中央溅射开来,最终化作点点盛开的花朵,而那最核心处是一簇郁郁葱葱的红色的花朵,我看着倒与渡鸦先生曾插在我胸前的那朵如出同枝,而我的手即使已经变的短小也能刚好够到。
我并不曾知晓那花朵的名字,更不知道它的来历,很遗憾那位花匠先生不喜欢酒精的甜腻而最多于渡鸦先生视线的边缘处徘徊而已,而我虽然出于好奇,与那蝴蝶一同去询问过他,可惜那家伙总是神神秘秘,且很快我便意识到他真正在出卖的可不是在我们弥阿被称为花朵的东西,甚至在墨萨拿都不会,但乌鲁克的居民称她们为花朵,而真正的花更像是一种比喻。
当然,那花匠先生对两种花朵的培育都极上心,那对于他的职业来说有些多余,但或许那是一种仁慈?或者对罪行的掩盖?又或者他由于家庭教育当真将那些非花之花当作了植株对待。毕竟那只是个天真的孩子,他年岁比起我来都足以算作是年幼,对于他自己与那些花朵的寿命来说更是如此,虽然生活在这片贫瘠且干涸的戈壁或许会令他们枯萎从而夭折。
但那少年花匠显然是足够幸运的,我每次都能看到他的发丝之间与裸露的皮肤上甚至娇艳欲滴且显然颇有活力的新鲜的花朵,纵然我能够看出他的伪饰,毕竟那些花朵只是如同插花一般浅浅的没入他那仿佛并非身体一部分的肌肤之中,但他的血肉的的确确的维持了那些花朵的生机,只是在短时间内如此,而那已经是不得了的成绩,他在栽植自己方面颇有见地。
而那花匠的园艺技巧自然也是我曾见过的人中最为精妙的,对于不同的种子都是如此,而他那带着几乎能够与渡鸦先生的酒香相媲美的蜡烛散发的来自花蜜的香味也令人心醉神迷,在有段时间渡鸦先生外出了太久时,百无聊赖的我除了做些街头演出,还因为失去了酒水的刺激而反响平平之外,便常流连于馨香之中,那是我几乎要开口做那小花匠的学徒去了。
可惜的是渡鸦先生回来的太早且那蝴蝶虽然喜爱花团锦簇但更喜欢浅吟低唱,且我也知晓飞蛾最终应该落脚于林地的枝杈上歇息而非于大漠中徘徊不知归处,我看得出那花匠的迷茫,因此当那蝴蝶借了我的身子将那被人偷去了他乡的种子,或者说蝉蛹送回他本应破土羽化的故乡时,我其实清醒且有着对自己身体哪怕微弱的控制力,但我仍是假装沉睡没有阻拦。
我很高兴那少年花匠直到我离去之时都在未露面,只是可惜了那些花,它们离不开人的照顾,故而虽然我有尝试偷偷使那门锁滑开进到他的花园之中,却再未重现往日的姹紫嫣红,唯余下一片早入秋景的寂寥。不,甚至我还反季节的看到了一场提前降下,却只覆盖了那些花朵的残骸的白雪,只是当我试图将自己也埋下体验那花朵此刻的孤寂时,那蝴蝶拦下了我。
那蝴蝶十分紧张,它似乎在害怕那些雪,我能够理解,因为若非漫宿并无年景的变换,至少是没有我们的时节变化的那么快或是那么剧烈,又或者它们转动的太快又太剧烈,至少那蝴蝶得以存活,而在我们的醒时世界中,没有那个蝴蝶是能够自风雪中存活到第二年花季的,或许正因此,对雪的不安于所有形似蝴蝶的生物体内留存,哪怕是灵体,或许包括司辰。
我听从了那蝴蝶的建议,且渡鸦先生这些日子也多少有些懈怠,又或者他是在为更重要的事情烦心,我不觉得自己应该询问,但是或许是我的本性如此,或许是那蝴蝶的缘故,我仍因为好奇而问出了口,自然可以想见的,我没有得到回答甚至获得了警告,而我也坚定了要离开乌鲁克的决心,而那蝴蝶在见到那片即使在阳光下也不曾融化的白雪后也情愿如此。
只是可惜了那些花,我恐怕无法等到冰雪化冻后它们新绽放的景象,只是不知那时还有多少能够苏醒,而多少则彻底与那冰雪一道为大地所吞噬而尸骨无存,不过眼下那画笔倒是略微填补了我的遗憾,即使那只是画中的花束,光中的色彩,我没有闻到馨香,在触碰时也没有丝绸般的触感,反而是粗糙到几乎磨破我的手指,那是我曾见的画纸中残次品的触感。
我曾尝试过用那些近乎免费的纸张写作,那时我贫穷,并非是因为家庭的缘故,而是因为我发现在墨萨拿并无人使用货币,而在乌鲁克他们也不将我手中的甲壳鳞片当作是什么值钱的宝物,但即使如此我仍将那些纸张尽数赠予了渡鸦先生,至少如果他会留存一切无主之物的话,但这位画家别出心裁,正因为画纸的纹理,那些花朵才从花苞般的的点滴逐渐盛放。
那蝴蝶不再阻止我了,或许连它自己都因花丛而着迷,那是它的本能,至少我如此认为,我知道它正在注视着几团纠缠在一道的殷红,正如同它翅膀上的山楂树花再次流淌起来,滴到那纸面又再次开放,同样美丽,只是摆脱了它这位挚友。这会使得那蝴蝶感到沮丧,而我也因而感同身受,但我不愿因此而影响心情,故而哪怕或许没什么作用,我得想法子安慰它。
最简单的安慰一只蝴蝶的方式自然是用花朵贿赂它了,而我的指尖已经快要触碰到花茎,我本想踮起脚尖,但我身体的重量压垮了我的双足,我的膝盖与小腿如同折纸般翻折起来,反是我的手臂如同拉平褶皱一般伸长。那很奇怪,但至少我获得那朵花了,虽然它只是如同一抹颜色,一块图案,或是一段记忆?但它看上去与我胸前那面具上那朵近乎如出一人之手。
模糊而怪异的预感呼之欲出,我几乎未经考虑的便停下了已几乎要使自己全然融入几近消失的阴影之中的脚步,而是摸出了那面具,本欲细细比对,但看到那如同葬礼的花圈般撒落在那方方正正的祭坛之上的花朵形状的墨渍,我心念一动,只觉得这场告别的仪式少了什么。哦,是遗像,以及躺在棺中的人,而我手中恰巧正握着一个,且我知晓属于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