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析(十九) 故人(1 / 1)
我将那仿佛佩戴在胸口的面具放到了花丛之中,于它额前遮掩着那属于遭驱逐者的印记的花朵与周围的墨渍如此严丝合缝如同钥匙挂在了本属于它的圈中,而为那一圈钥匙般的花朵所开启的或许正是那终于将最后一丝空缺处填补的祭坛,它开始发出了更骄盛夺目的光辉,我的身躯如同我的影子一般拉长,如同一抹额外的败笔,又或者仅仅是压住画布的那块石头。
若是如此,至少我抽离这幅画卷之外了,我试着往外走了几步,却听到了纸张折叠的窸窣声,而那惊叫了一声后奋力挣扎的蝴蝶则直接在那画布上添了一道口子,我看到那层由笔墨绘就的表皮被生生扯开,露出了大地的血肉,而那执笔之人或许因为这道瑕疵而感到被亵渎或是恼怒,又或者他将此当作一道难得的伤疤,因那正是他可遇不可求的盼望而激动万分。
至少这次我的双足真能迈出那画布之外了,就在一只纤细如同少女却带着如同遭到风化的粗糙皮肤的手自不知何处而出,将那面具捡拾起来,又不知在那团墨痕的掩盖之下匆匆离去之后,或许是那执笔人出于厌恨拒绝我们继续于他,也许是她?我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她或许因为我不幸毁掉了她费尽心思才勉强窃夺而来的景象而将我驱逐出了她的视线之外。
又或者那是一种感谢?毕竟我修复了她的面具,或者说她的一副脸孔,假使那是她被迫放弃而非主动遗弃的话,而最可能的,她可能只是看在自己旧友的份上不愿难为我这个仅是负责转手送货的人?只是那面具或许比我想象的更古怪,而我也在看到一点细小的褪色逐渐扩散且自中心之处,恰如两眼之间的位置开始弥散出令人感到不安的空缺时寻得了它的去处。
我看到那为太阳的脚步所留存的仅剩的辉光正在与那漩涡状的墨渍争斗,但正如同抽刀断水水更流,所谓锐利在吞噬与容纳面前毫无作用,于是最终它退却了,作为一种落败,也作为一种明哲保身的拒斥。我看到它们如同金针一般向我的双瞳刺来,在它们看来那或许是天然的居所,以及永远敞开的大门。我或许应该主动迎上去的,但我下意识的害怕那种疼痛。
我退缩了,近乎本能的,太过剧烈的动作甚至令我跌下了台阶,好在那堆积如雪的尘土拯救了我,使我不至于跌的头破血流,只是弄得灰头土脸,咳嗽不止,而当我从晕头转向之中恢复过来,那本就疲软无力的金针早就被重新聚拢,横七竖八的团成了不算太小,但仍然相当扎手的线球,而后为那无有牙齿与骨骼,甚至是皮肤血肉,更不用担心舌头的巨口吞噬。
“那驱逐的符号,它的力量消失了。”那蝴蝶振翅驱散了为我沉重的身躯扬起的尘霾,也将我眼前那些遮掩的迷雾驱散,它告诉了我这个消息,它在困惑与百思不得其解,而我却豁然开朗,我能够将事物的片段编织成故事的全貌,而那蝴蝶却只会制造残片,这或许是我在它面前难得的优越感来源,但要说我的弱点,我想是太过缺乏危机意识而无从察觉隐患。
“我们已经离开了那景象之中,不是吗?”那蝴蝶再次开始催促我不要继续冒险,它的振翅频率有些混乱,它是正因为恐惧而发抖吗?但我只当它被方才的怪象吓破了胆,反而是笑着安抚道,“无论画中发生了什么,观画之人总不会有事。”那蝴蝶却几乎在同时指出了我的错误,以近乎尖叫的方式,“难道你看不出来?那遭驱逐之物即将回到它的故乡来了!”
“嗯?”仍未拐过弯来的我将这等回归当作了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甚至觉得颇为浪漫,我的灵感泉涌,那蝴蝶总是因此而着迷,这一次也是一样,我感到它翅膀卷起的气流如同沉睡时的呼吸一般放缓,但终究它会摆脱那些不算明亮的诱惑,因为我首先被打断了思路,我看到那面具出现在了那吞噬着,或者说混合着鲜明色彩的黑色漩涡的中央,且神色很是不善。
那只是没有生命的甲壳所做的面具,如同龟壳以及鸟骨,但正如同我有时仍能够从渡鸦先生那连眼瞳都无以得见的面具上看出他的情绪来一般,我真真切切的在那因我反复把玩过而能够确认绝无机关的面具上看出了表情,因此我便知晓那的确是一副活生生的脸孔,其中有着愤怒以及怨恨,仿佛堆积已久,我本以为它会因为回乡的恩准而欣喜,但很遗憾的没有。
那面具之后是脖颈,脖颈之后是更多的脖颈,一节一节,还在每处链接生者形似臂膀的手爪,如同那拿走面具的一般无二,粗糙但纤细,而它们中的许多还沾染着仿佛绘制着彩虹的色彩,我想这即使在弥阿都有些太过可怖的怪物便是那最卓越的艺术家,是盗窃景象的窃贼。实话实说,即使如此我仍对它的杰作表达钦慕,但若要与那无数的臂膀相拥我敬谢不敏。
“你说得对,我们得赶快跑走,在它还未完全找到路途之前。”我在如同为火星燃烧出的无数孔洞中都能够窥见那庞然巨物的一鳞半爪,但我也发现了它的身躯在那复杂如同血管的道路中寻寻觅觅,好几次几乎将自己打成了死结,我想它大概尚未找到,或者是已经忘却了回家了的路,但我能够看到在每次绕到死路后它的动作便更灵巧一分,脱身仅是时间问题。
此刻反而是那蝴蝶将我的脚步绊住,而理由则是,它尚未将那神殿看够,不愿就此离去。唉,觉得它比起从前更冷静,不如同我灵感于颅内乱窜时那般疯癫的感觉是错误的,它依旧是那只蝴蝶,为了获得故事而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至于终究是走在了通往自己早已预定的结局的路途之上,而那蝴蝶甚至想要让那条本就缩短了太多的路途被燃烧的更短直至近在脚下。
“我说,你看不出来?它想要拆掉这座神殿?”是的,我能够看出来,尤其是那绘制着似乎与那驱逐的符号相对应的,如同锁头般的纹饰,它在使得自己的身躯延伸至足以触及时便以各色涂抹直至它被迫遭到了修改,又或者只是暂时被别处的景象所替代,而那足以使它入境的门户更为松动,原先不算比及钢铁也算坚如磐石,但如今却仿佛春日的薄冰般脆弱。
或许不久后它便会爬到岸上,甩干虹色的水珠,将此方神殿,那曾经辉煌但此刻已经凋敝与废弃的遗迹夷为平地,随后它滴落的汗珠同它得以逃离的画中河流中流淌的颜色融合一处,将这片荒漠化作绿洲以及花海,而那是我乐见的。我早已因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盛景而感到满足,或者说尚未满足但不愿它再回到原先的灰白荒芜,眼见这等落差我不愿,它也不该。
那蝴蝶尚且心有余悸,它的羽翼也因变得虚弱而无法如同原先那般将我的四肢如同木偶般轻松提起,反而是我拉着那丝线行走,头也不回,直到我在回想该如何编撰着别开生面的故事,来为我的新作添加些彩头时,我才猛地愣住,随后转而问那蝴蝶若要阻止那位曾是此地的居民再次造访这本便遭到诅咒的城市,究竟有着几成把握,而答案实在不能令我乐观。
“只是使它继续迷路,或者迷路的更彻底些,大概有着七成或是更低些,但若是要更永久的驱逐,哦,那请你不要开玩笑。”我想那是让我不要抱希望的意思,只不过用玩笑话似的语气说出,再接上一连串的笑声,便能够使得整个气氛轻松些。那是一种难以评说的好意,至少的确是善意,为此我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语气也轻松,“那便让我听听你的计划如何?”
那蝴蝶开始说起自己是钥匙,又提及,或者说夸耀自己曾于那立于门关的司辰身边,为她开启过无数扇门户,即使那些门只需要她自己的轻轻触碰便会四分五裂,那蝴蝶依旧将那渺远的回忆当作是一种信任与认可,且对那位司辰的微笑怀恋且深陷其中。很好,如同我想象的一般,它又开始跑题且将本该连成一片的故事分割的碎裂且连自己都找不到回归的门户。
我总是包容它的,但此刻不行,因为我从那蝴蝶口中得知了我从未知晓的,虽然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那祭坛乃是一座比看上去更高大的通天巨木,而我们的都市能够于太阳的视线中生还全是仰赖其特殊的荫蔽。我不知道若是它被拆毁,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的命运会如何,但即使事已尘埃落定,我依旧只要想起骄阳大人的目光便会因为湮灭的恐惧而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