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析(二十三) 猎手之门(1 / 1)
渡鸦先生走了,那祭坛一角泄露出的那缕辉光却并无收敛的意思,或许当太阳休憩时它也会休憩,但我总不能一直站在它面前为我的兄弟姐妹们遮掩,何况事已至此我的补救已无意义。我走下了祭坛,感受到了更多的视线,有的尚且惊魂未定,有的则是惶恐担忧,而更多的显然是在打着自己的注意,至于具体,我尚未了解便逃之夭夭,因为我觉察到了怨恨。
我在我的故乡并非不曾遭人怨恨过,甚至我能够说自己打青春期以来便是在怨恨所编织的网中成长,我很庆幸那些丝丝缕缕不曾束缚我的手脚,也不曾勒断我的喉咙,甚至那还助长了我的勇气,我会与他们对视,直到他们因为心虚或是别的什么理由挪开。但此次我选择了逃亡,不仅是因为我发觉那些怨恨中的许多并不混杂嫉妒,且我也的确无法自认理直气壮。
我仍往光中行进,我知道我的兄弟姐妹们不喜欢光亮更甚于我,我走在了那片废墟之上,它们的残余就如同碎纸般撒在我的脚边,而我的影子使它们变得更突兀如同块块碎石。我看到在边界处躺着一些人,他们的身躯或完整或崎岖,我无法判断那是他们本来如此还是这道辉光所害,不过至少此刻他们闭目脸上挂着笑意,为此我小心翼翼使影子避开了他们的眼瞳。
但愿他们能够在夜幕降临之前失血过多吧,又或者他们的魂灵顺着那如同光点与火花般的血珠溜走,又滋滋的冒着气往漫宿去了,我只祝他们至少在最后能够带着微笑,做着美梦。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的工作,至少在最初如此。我的手指下意识的抽搐起来,我背后的琴是如此沉重,重的迫使我将它取下,但在我手中又那么的轻,轻的正如同飘向天空的歌谣。
我不会唤醒他们,我的歌声如此之轻,但能够让他们睡的更沉,事实上那蝴蝶告诉我他们的眼瞳动的更快,我便知道我猜的不错。一曲终了,我没有停留便往我从前的房子去了,纵使我不打算久留,也至少要去打个招呼,何况那小子,那到底还是继承了我姐妹血脉的小侄儿正盯着我瞧,虽然我看不清那个角落,但我听到了那类似虫鸣的声音,他为我伴了奏。
他的声音并不好听,他应当也不记得那首歌谣,但他却与我相接的如此巧妙,令我不知该悲还是该喜,无论如何,我得去向他告别,或者是道谢,但我不会再居住在那里了,不是谁的过错,我只是落荒而逃。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站在了错误的位置,并非在内,并非在外,那蝴蝶是钥匙,而我是锁芯,如今我们正立于门关,如同它的那位女主人,即使此非我愿。
我们的告别并不愉快,自然,也没什么不愉快的事,我又为那年轻人唱了曾与我的姐妹一同吟唱的歌谣作为答谢,随后便坐在门口附近的岩石上望着远处的天空,望着那道若隐若现的彩虹,我正是从那里回到了家乡的。“怎么?你还记恨着我呢?”我的心中无悲无喜,只是有些许失落与陌生,但那蝴蝶却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后嗤笑着问?
“我只是想安静一会儿。”那蝴蝶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它嘟嘟囔囔的扇动着翅膀,是了,它们是从来都无法获得安静的生灵,停下动作便意味着坠落,除非能够寻到落脚之处,但除了门槛以及花心,析蝶绝不栖息。我能够理解这种执着,因此我不会去说指责或嘲讽的话,何况我本不是门锁,我或许还得感谢它至少认可我是鲜花,在我仍含苞待放时便已盯上。
“或许我以后得学着如何因时允行了。”我开玩笑道,这本是那蝴蝶的女主人,双角斧大人的工作,而那蝴蝶虽然总自称是钥匙而非门户,却自然对其准则了如指掌,几乎就要吹嘘说仅次于双角斧大人的几位居民者了,哦,他们中似乎有些还曾是凡人?我记得那蝴蝶曾为我讲过那位与光之牡鹿同在之人的故事,虽然仅仅是只言片语,但听上去关系还算不赖?
“回家去吧,看看那株花朵如何了?”最终我被吵的心烦意乱,只能随意找了个理由起身,往渡鸦先生,或者说曾经的渡鸦先生那早已遭到遗弃的身份的故居去了,口中还说着夜里被那蜈蚣弄得精疲力竭,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休息的话,巴望着那蝴蝶能够明白我的弦外之音,至少在我过会儿补眠时能暂且留我点时间做个美梦,而它与我倒还真是心意相通。
只是相通的有些过度,当然,我十分知晓那蝴蝶如今能够听到我的全部心声,只是没想到它真能够将我带到那光之牡鹿面前,使我遇见那正取了果子喂那正值壮年的鹿的人面前,此人见了我,便呼唤那蝴蝶的名字,说实话,它有个好名字,正如同钥匙撬开锁芯的清脆声响,只是由如同簧片般的羽翼扇动极易发音,用我的声带却始终无法准确的模仿那种声响。
不仅仅是我,对所有人类都很难,即使是那仅仅曾是凡人的具名者大人,他在用那蝴蝶的语言同它对话时发音也极为艰涩,在我听来倒更像是鹿鸣,若是他愿顺着自己的音色来说,虽然早已不似凡人但至少依旧令人着迷,但他却偏偏要学那蝴蝶和它的女主人振翼的声响,那我便只能笑他东施效颦,而那蝴蝶在心中赞同了我的说法,面上倒还算尊重它这半个主人。
我本以为我的坏话说的十分隐蔽,毕竟我在那蝴蝶的体内,方才我刚沾到枕头便陷入了梦乡,我看到了一条月光照亮的小路,我看到无数似人非人,似灵体却又好似披着人皮之物在那道路之上迷失徘徊,仿佛的绕着圈子,有些还撕下自己的鳞片在地上做着记号,但我们所走的路明明是单行的小径,如同没有玻璃反射的月光,但它们却执着的用自己的血肉画圈。
“在他们看来,这条路是弯曲盘绕的迷宫,如同他们口中正诅咒的那些人杀死的那位一样。”我在那蝴蝶的体内于那些人身侧穿过,听着他们对那扼杀了曾属于他们光明之人发出声声咒诅,而有几个人似乎看到了我们,或者说看到了那蝴蝶闪烁着如同星星般的刀光的翅膀,便晃晃悠悠的举着手想要抓住我们。那蝴蝶躲的很快,我却对他们的熟练感到不寒而栗。
“他们曾是猎手。”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看到那几个人被那蝴蝶捉弄的样子笨拙的不似受过什么特别的训练,但他们捕猎的样子又如此娴熟,难道这是他们的本能?说起来他们长得还都差不多是一个样子,有着不算有力的翅膀,尽力睁大却盲目的双眼,而我从中看出了对他们所失去之物的渴盼,以及,我看到了罪恶感以及歉疚,但这些都无以掩盖眼中的星空。
我知道那些不是星星,它们闪烁的如同火星,但又没有温度,那是我这位挚友锐利无比的翅膀的反光,迷人也同样伤人。很快第一个人被引诱偏离了路,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眼中最后的那点亮光也在双足离开月照之途后消失无踪,我看着他们跌跌撞撞,有的重新回到了永陷黑夜的林地,而在那最深处有一被无数针线缝合的肉茧,它的身边遍布剪刀。
而在它的周围是月光所照的井,显然它的确是那月照之途的终点之一,我有些质疑那蝴蝶与我自己的判断,莫非这路当真是迷宫,只是我们只能看到那条通往我们所向往之处的路途,而其他人则被月光,而非我们指引去了他们想去或是该去之处,毕竟我看到有几位往我们反方向走的,他们的翅膀以及鳞片如同落叶一般枯萎凋零,纤毛却更坚固但失去了活力。
最终他们变成了完全不类原先的模样,但我见他们在笑,我见他们拉扯着并不与内里贴合的表皮,如同强行拉平不太合身的衣物不可避免的褶皱,最终将自己伪装成了另一副模样,有些像是我们的兄弟姐妹,而他们中做的最完美的那几个,则更像是我。或许还有更多的道路,但我不愿再回头多看,那蝴蝶则已经拉扯着我到达了那些转着圈的猎手毕生难至的终点。
“我们管它叫做猎手之门。”那蝴蝶向我介绍了那光之牡鹿所掌管,又或者它本身便是的那道大门,“在过去,人们称呼那些通过了猎手之门而成功返回之人为通晓者。”于是我便想起那些沙船上的教师们曾经提到过此门,只不过他们称其为学徒之门,不过他们没有一个曾经通过的,或者说他们甚至没有去漫宿的胆量,如同我一般,他们同样畏惧太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