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峡谷（2 / 2）

我向着味道浓郁的方向行走，从这砖石瓦砾中推测，这里曾经应该是个小型的村庄或是部落，但是科技程度并不高，建筑材料也是多是采用数百年前的传统砖石混凝土材料，只是由于破损过于严重，以专业人士的视角并不容易判断其具体年代。我从未见过如此碎裂的街道，这绝不是自然灾害造成的。

原本我觉得诡异，途中我偶尔看到了瓦砾下面压着的衣物，压扁了的铁皮罐头，或是支离破碎的木头轮子，但种种生活的痕迹中，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的。不过很快，当我走到了这个村子北侧的边缘，很快找到了这愈发浓烈的臭气的来源，我便不再为此诡异了。

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在这发自灵魂的震撼与恶心的景象前，除了穷极全力也无法克制地呕净胃中的一切，已经再无心顾及其他了。

长约六、七公里，深约百余米的巨大峡谷之上，大腹便便的秃鹫打着恶臭的饱嗝在空中盘旋，老鼠躺在几辈子也享受不尽的财富上满意地咂着肥嘴，蛆虫在满是孢子与菌落的舞台上春心荡漾。我想，即便是最贪婪猥琐的恶魔化作人间最卑劣的形态亦不过如此了。

整整堆满了这个峡谷的，是人类肿胀、肥大、残破的尸体，或者说，填满了膨胀黑烂的碎肉，与森森幽明的白骨。我亦愕然察觉，那耳中时时萦绕的隆隆回响是什么了。

那竟是这填满整个峡谷的亡魂们，远远地向着我这个有罪之人的悲鸣！

这近乎十万个无辜的灵魂，沉重地将我压得跪在了这洒满了罪恶与谎言的瓦砾之上。

他们呼唤着囚禁在冰冷的植入数据板中的我的灵魂。他们呼唤着，让我这个愚蠢的罪人，为这人间炼狱中惨死的生灵赎罪。他们呼唤着，让我从禁锢的程序中冲破枷锁的束缚，找到了那些封存的记忆。他们呼唤着，我这个似人非人的躯体，重拾起那若即若离的，作为人而存在的灵魂。

霎那间，两个月前，那个黎明血红色的天空充斥在了我的眼前。

我想要尖叫，我想要哭喊，可此时此刻跪在地上的我，却只有无尽地干呕，像是呕出我那木讷的、愚蠢的、姗姗来迟的灵魂。

整整十万人！是我害死了他们！

那个男人欺骗了我！

我拭去了嘴角呕出的口水，用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无论如何，我必须为这些枉死的灵魂负责。

我凭借着记忆，向着曾经村庄的东北角，沉痛地迈步跋涉。那原本是一个如金色的年华一般祥和富饶的集市，在香喷喷的空气中充斥着孩子们铃铛一样的嬉笑。我在死灰中依稀辨认出了那个树木退让出的凹槽，在焦黑的草丛行走了半晌，终于找到那个坍塌得面目全非的建筑物。我在砖石中死命地翻找，直到我的指甲因过度的磨损而脱落，直到我的手指已经被罪恶的鲜血染红，我终于找到了那台关键的脑部扫描座舱。我砸开残破的座舱，从里面拔出了一个数据芯片。

小小的芯片泛着银白色的光芒，像是一只神秘的眼睛注视着我。它静静躺在我的手心中央，仿佛在力竭地嘶吼，也好似低声耳语，亦或无言的沉默。

只有我知道，那里藏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