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剑冢（2 / 2）

我随风飘流，离开充满血腥的地方。俯瞰无数苍生在皮鞭下砌筑长城，无数工匠夜以继日建造皇陵……血与火中，楚项羽破釜沉舟败秦军，汉刘邦君临天下封诸王。

我飘落到原野，躯体裂开，从灵魂里长出一棵树——一棵橄榄树。

途经橄榄林的波斯商人，谈论张骞凿通西域、甘英出使大秦。他们将中国的丝绸、金银、青铜、铸铁、陶瓷运往罗马，将西方的宝石、琉璃、天马、水果、香料运到东方。

他们吃烤肉、饮美酒，畅谈努恩、安努、梵天、盖亚、盘古和耶和华。

酒足饭饱后，他们率领驼队离开。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却无法知晓其他神祇。

我身边的树说，很久以前有耶和华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他创造天地万物，包括人。后来洪水灭世，挪亚在方舟里放出一只鸽子，叼回新鲜的橄榄叶，才知道洪水退去。

它在讲自以为是的鬼话。居然不晓得是我让天地分开，才有万物；人首蛇身的女娲用泥土造人，才有人类。还有树说是梵天创造世界。还有说是地母盖亚与天神乌拉诺斯结合，产生十二大神主宰宇宙。真是荒唐！真是荒唐！可惜，我是一棵树。无法离开扎根的土地。

我不愿争论。毕竟，我只是一棵树，只能接受树的命运。

何况，既然创造，又何必责怪自己的所造。我平心静气接受身为树的命运，不再言语。我在安静中衰老，有无数虫子啃噬我的肌肤、躯干、灵魂。

在痛苦中，我忘记自己曾是开天辟地的创造者。我只觉得浑身疼痛倍受煎熬。我不再奢望，我没有奢望。那时，我只想变成一只活物，借以逃避无休止的痛苦。

于是，六道轮回里我变成一头兽，一匹狼。

我开始接受狼的命运。那时甚至觉得自己强大。

我的祖先战神马尔斯派下的母狼，曾喂养大两个特别的孩童：罗慕路斯和勒摩斯。他们成为罗马的缔造者。先后诞生了恺撒、屋大维、图拉真等雄才大略的君主。

苍狼和白鹿生下三子，其中宝日吉汗后裔，成为大草原真正的霸主——成吉思汗。窝阔台汉、蒙哥汉后，大蒙古国分裂为元朝和窝阔台、察合台、钦察、伊利四大汗国。

历史，风中诉说的故事。枪炮、病菌与钢铁，成为整个世界的主宰。此刻，我不愿为世界忧愁。我为自己是匹草原狼而自豪。但作为狼，我没有任何惊天动地之举。

对于过去，我已不再怀念。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就是盘古。

我开始重新认识自己，并成为狼群里的头狼。没有多久，我年老体衰，被狼群遗弃。

我趴在地上等死，一只在天空翱翔的秃鹫飞到我面前。它说自己是神鸟。它要吃掉我，将我的灵魂送入轮回。也许这就是命运。我闭上双眼，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轮回。永无休止地轮回。万物在时间的河里轮回不息。

连绵不断的战争，没有焚毁个世界。我的灵魂穿过彼岸花，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我已记不清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我只知道自己是只苍蝇。我的寿命越来越短，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嗡嗡声里，我们飞过恐龙化石，落在厕所的粪便上。

那时到处都在用土制高炉炼出红红黑黑的东西。许多同伴以为那是食物被活活烧死。我们面临从未有过的饥荒，连人类的粪便都只有树皮草根。

一个浑身是毛的绿头苍蝇开始演讲，它的祖先见过李闯王进bj，吃过皇宫里的山珍海味。它们和秃鹫分享过一匹狼的肉，还饱尝过一只曾被多尔衮饲养的鹰。

我想起，自己好像做过一段时间的狼。虽然明知它在吹牛，但它说吃过狼肉，不由怒从心头起。于是，我揪住它的小辫子，将它摁倒在粪池子里，想把它淹死。

随后，我放弃念头，觉得恶心。我已不是狼，没必要为我的前世忿忿不平。

我想，也许它有过前世，也许它曾是希腊或埃及或美洲的某位神祇。而今，它不过像我一样，轮回成一只可怜的苍蝇。我觉得，我们都被命运作弄，苦不堪言。

有道家博士编造，说我开天地之后魂魄号为原始天王，经由太元玉女生下为元始天尊。乃三十六天最上大罗天居玄都玉京。可笑。人们盲目地崇拜，改变不了我命定的劫数。

其实，我躺在深谷，已不再轮回。我昏昏睡去。当我睁开眼时，看到雾蒙蒙到处是飘浮的水汽。我以为又回到鸿蒙，有些莫名的兴奋。我移动身体想开天辟地，却没有力量。

我生活在地洞里，我是女人。我恍惚记得曾经是个男人，不过现在确实是女人。

我有女人的全部心理和身理特征。我爬到洞口看见耀眼的白光，满地是冒烟的铁甲，遍野是黑色石油污染的水面和动物的浮尸。没有臭氧层的天空，光线像带毒的火蛇。

垃圾；废墟；肮脏的世界。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掠夺。没有食物和淡水，没有新鲜空气和阳光。地被掏空，地火在运行。水泥和钢筋形成臃肿毒瘤，让自由的土壤无法呼吸。

逃遁。人类以自己的方式毁灭自己。当发现无望，又想逃离。他们不知道，这样美丽的星体，众神只造过一颗，仅此一颗。我感到悲伤，含泪看着末世，无言以对。”

末世，什么样的末世？他感到头痛欲裂，仿佛还有个自己，要从身体里分离。他听到异响，疾闪身躲避。无数冰针射进道边树干。刺客！他暗想，回首看到惊悚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