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1 / 2)
春风自攸攸,寒雨亦攸攸。陋室一盏长明灯,我亦飘零久。
此命何时起?此卦何时通?白蛾扑得烛火晃,停笔凄然北望。
——《卜算子,其一》
1944年,中国,华北,河西子村。
惨白的白毛月挂在天上,不时偶尔有从乱坟堆里飞出的老鸦在天上乱窜,老鸦的嚎叫加上野外那些吃死人肉的豺狼叫,不由得叫人毛骨悚然。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连年抗战,人烟凋敝。
两个提着大小瓶瓶罐罐的北方农家装扮的汉子趁着夜色在村子中地主老财的大院里生起了篝火。说是大院其实也不过是比一般村民的土胚房大了些而已,加上日军的祸害,昔日人丁兴旺的村子早已不见了生气。村中壮丁们要么投了八路,要么被日军抓去从此生死不明,河西子村早已成了附近村民口中的鬼村,而两位汉子的到来却显得格外显眼。
矮瘦的汉子看了看月亮,用枯树枝在松软的土层上写写算算,吩咐着身边又胖又高的胖子:
“时辰已到,铁塔你把锅支上,抓紧时间开始吧。”
“好嘞,蒙蚩哥。”
铁塔应承着,将锅子架在土灶上。蒙蚩借着土灶中隐隐闪烁的火光,照了照从腰间抽出的匕首,雪白的匕首上映照着蒙蚩被炉火映射的通红的脸庞,像极了庙里的红脸判官。
蒙蚩并没有闲心想这些,他用匕首将手指划破,黑红色血液顺着指尖低落在蒙蚩准备好的黄纸上,蒙蚩疼的倒抽了一口气,龇了龇牙骂道:
“妈的,你个傻大个还真实诚,把刀磨这么快。”
铁塔挠挠头,傻笑着:
“嘿嘿,你上次不是骂过我么哥,这次我特意按照你吩咐回炉重新烧过,并用人血重新淬了火啊。”
“算了算了,你去把水缸放井边上,再把草药都放锅里。”
“哦,好。”
铁塔按照蒙蚩的吩咐,在大院的角落里翻到一口硕大的水缸扳倒井边,蒙蚩在黄纸上用血画下了一个伞状人形符箓后,将符箓贴敷在水缸边沿。
铁塔仔细端详着符箓,看了半天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张开厚实的手,挠了挠后脑勺问道:
“蒙蚩哥,你这贴的是啥玩意儿啊?”
蒙蚩冷冷的哼了一声,冷笑道:
“这是我们寨子的秘术,需以冤死之人的怨念饲养五仙炼制成蛊。至于这符箓,是我从苏凤祥那偷师来的。”
话音刚落,铁塔张大嘴巴,面色有些慌张:
“蒙蚩哥!这要让白道长知道了,你和凤祥哥可都不好交代啊。”
铁塔虽然憨实,却也对白道长钦佩不已,偷师这种事,想来白道长是不会允许的。
蒙蚩没有理会铁塔的慌张,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搬起地上的瓶瓶罐罐放到土灶边:
“怕什么,这些符箓是凤祥给我的,又不是我逼着他要的。再说了,都是杀鬼子,怎么杀不是杀。”
蒙蚩一边说着,一边将罐中的草药倒入锅中熬制,高温下草药的汁逐渐渗出交融在一起,形成了粘稠的黑色液体,在锅里翻滚冒泡的液体撒发的恶臭很快终止了铁塔想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
再怎么傻的人都能看出这锅药水的诡异之处,它就像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里海巫婆为人鱼公主熬制的药汁,人鱼公主喝下要付出失声的代价,而这个,可能会令饮用者死无全尸。
“我的哥啊,你这熬得啥玩意儿啊,怎么比泔水还臭啊。”
铁塔捂着鼻子躲到墙角继续啃着红薯,蒙蚩看着铁塔突然开始有点羡慕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大个,铁塔这个诨名从何而来蒙蚩不知,但铁塔生的身高体胖也算应了这个诨名。当初他离开被日军屠杀殆尽的家乡寨子一路北上要饭,最终饿昏在村子附近的河边,被当时正在河边与同村孩子戏耍的铁塔捡回了家里。
然而那个如梦魇般的日军却还是没有放过他,即便在华北这个游击队泛滥的地界,日军依旧洗劫了这个贫瘠的村子。铁塔的家人与全村老幼如蝼蚁草芥般被日军屠杀并掩埋到了地主家大院的水井中,而这个院子正是铁塔以前的家。
幸存的壮丁大多加入了八路领导的游击队,蒙蚩和铁塔却并未一起加入,因为他们无法接受任何活着的rb兵。二人如孤狼般袭杀落单日军,尽管八路的政委陆平多次游说二人加入队伍,但铁塔和蒙蚩依旧铁了心要单干,久而久之陆平便也打消了拉拢他们的想法。但二人却在与陆平的接触中结识了白道长与苏凤祥这对师徒。
对于白道长,蒙蚩和他交流的不多,对其了解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加入八路后一直协助八路对抗着rb人的宗教渗透,也曾以奇门之术寻觅古墓中的金银细软以资军用。他并不似政委陆平般执着于拉拢自己,甚至多少和自己有些隔阂。但他的徒弟苏凤祥却因与自己年龄相仿,二人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朝夕相处中,蒙蚩从苏凤祥口中得知这位看似平淡无奇的道长实则大有来头。
想要知道白道长的来头其实很简单,蒙蚩和苏凤祥二人正是年少意气,最爱借酒恣意,酒后互相吹牛更是少不得的。
“你别看我师父表面平淡无奇,其实老头子可厉害了。别的不说,光那本‘蜗纹星抄本篆’就能让你的家传蛊术比现在厉害好几倍。”
“牛皮谁不会吹,有这么厉害你师父还跟着八路混啥。”
“谁吹谁是这个。”
苏凤祥四指朝下,比划了一个王八的手势。
“我师父那功夫可是大唐太史令李淳风和国师袁天罡嫡传下来的24代弟子,就你家传的这点把戏随便让他指点一二都够你耍一辈子了。”
蒙蚩并不知李淳风,袁天罡是何人,在那个年代,人们生活的村镇和县城几乎占据了中国人认知中一半的世界。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六朝古都的北平城只是县城官员和村中宗族族长口中的传说之地。而rb,美国,苏联这些国家则更像这个地球之外的第三类接触。能从村中宗族族长口中听到唐宋元明清这些朝代几乎是那个时代中国人对自身历史认知的极限。
大唐国师24代弟子,“蜗纹星抄本篆”这些苏凤祥用来作为谈资的无心之语却令他意识到这位白道长绝非等闲。在一次次的激将法后,年轻躁动的苏凤祥终于经不住蒙蚩的刺激和兄弟义气的驱使,将“蜗纹星抄本篆”中的部分内容抄录下来,并手把手指导着蒙蚩。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苏凤祥一再嘱咐不要将自己将他的秘法付诸行动,蒙蚩再三答应却依然在这个月圆之夜违背了自己的允诺。
灶台的火光逐渐变得微弱起来,微微闪烁的火光将蒙蚩从思绪中带回了现实。将锅中的黑色液体倒入了井边的水缸中一面搅动均匀。一面又看了看月亮的位置。
“时辰已到。该干活了,铁塔!”
蒙蚩对着铁塔冷冷的低喝了一声,心思大条的铁塔并未察觉蒙蚩语气上的变化,仍旧狼吞虎咽的吃完剩下的红薯,抹了抹嘴应付着。
“马上,蒙蚩哥!”
“就知道吃,去屋里给我挑俩鬼子出来!”
铁塔一路小跑到了后院的地窖口,这个昔日家里用来储藏过冬菜的地窖如今已成为蒙蚩的仓库。装有毒草,毒蛇,蝎子,蟾蜍等炼蛊所需的瓶瓶罐罐都被扔在了这里。在地窖的一角,四名rb军人和一名rb行商被分别捆了起来,并在后颈上分别刺入了一根银针等待着未知的厄运。随着地窖天窗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木料摩擦声,铁塔硕壮的身影被月光映射拉长了照射在地窖的台阶上,就如同神话怪谈中的修罗夜叉般令在场的rb士兵瑟瑟发抖。
铁塔提着昏暗的油灯笨拙的走下台阶,伴随着厚重的脚步声,一名军官模样的rb军人再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恐惧,那一声声脚步,好似催命的鼓点,又好像是食人的巨兽沉重的脚步,正在一步步逼近。
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他惶恐的问着身边一副行商打扮的阿部秀青。
“阿部君,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想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军官闻之色变。
“暴露?怎么可能?!”
阿部秀青吃力的挪了挪身子,一脸不快的回怼着军官。
“你还记得我们被抓时,那个矮子在我们后颈上扎的针灸么。那个位置是为了封住我们的気门,如果不是被看破,他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阿部秀青话音未落,铁塔硕大的身影赫然矗立在阿部秀青与军官面前。在油灯忽明忽暗的作用下,铁塔的面孔显得格外狰狞,宛如阴曹地府中的牛头马面藐视身处地狱的灵魂们。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用烧至通红的铁钳将人的舌头拔出来的拔舌狱?亦或是用铁锤将人全身骨骼一寸寸锤碎的铁锤狱?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就你俩了。”
铁塔一把抓住二人的脖子将二人从地上揪起来,那双手如一对巨大的钳子,死死地扣住了他们的咽喉。他们如两只待宰的土鸡,绝望的蹬着腿,被提拉着带给蒙蚩,全然失去了侵略者的霸气。
当蒙蚩看到铁塔挑选的待宰羔羊的时候,他一脸调笑的调侃着铁塔:
“你个傻大个还真会挑啊,上来就给我捡个大官。”
铁塔抓抓头一脸懵懂的表情。
“那要不我换一下?先宰那几个当兵的……”
“算了,你去把铡刀拿出来,把他们手脚切掉。”
二人若无其事的商讨着宰杀流程语气神态就像讨论夜宵吃什么一样,阿部秀青面色充斥着恐惧:到底是要有多么冷血与可怖,才会让一个人对虐杀活人如此毫不在意?这两个人到底是披着人皮的妖鬼,还是有着妖鬼之心的人类?他看着蒙蚩将一个个装满蛇蝎毒虫的罐子倒入井边的水缸中,水缸上红黑色的伞状符箓散发着阵阵阴煞,军官见阿部秀青满脸惊恐,声音颤抖的追问着:
“喂,阿部君,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快点翻译啊!”
军官嘶吼声引起了铁塔的注意,铁塔一把抓起军官,极不耐烦的将军官按在铡刀上,
“叽里咕噜的就你话多,就从你开始吧!”
阿部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军官因痛苦而扭曲的嘶叫声。一会儿的功夫他觉得自己的肩膀变得有点湿,湿润中还带点温度和腥味儿。那是军官的血,而军官的声音随着嘶叫的结束开始变得羸弱,沙哑。
“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军官用日语做着徒劳的哀求,他的躯干浸泡在水缸的黑色毒液中,任由其中的毒蛇,蝎子等攀爬啃食。毒虫缠绕着他的身体彼此相残,而军官残缺的肢体就如水池中的假山般被死死地固定在池底,任由万物生长,啃食,周而复始。
“这小东洋个子不高,挣扎起来还挺有劲儿呢。”
“早跟你说把舌头拔了堵上嘴再砍你就是不听,这要是让人听到给老陆他们报信儿就惨了。”
“拉倒吧,血不呼啦的看着忒瘆人。”
铁塔边说着和蒙蚩一起把地上的坛子掀开,将坛子里的守宫,蜈蚣,蛇,蟾蜍,蝎子等统统倒进水缸里,毒物在军官的躯体上搅闹着。沦为人棍的军官半张着嘴,半死不活地任由它们在自己的身体内外游走。铁塔看着这幅情景,突然隐隐有些反胃。
“话说蒙蚩哥,咱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
“太残忍?咱这算什么呀,我听老陆说这帮畜生在关外干的事可比咱们可怕多了。”
蒙蚩站在缸边,眼神冰冷的看着缸内抽搐的军官被毒虫啃咬,从一具残缺的躯体变成一条条蜷缩的肉块,而缸里哀嚎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毒虫们最喜爱人身上的柔软部位,可有哪一块肉能如同舌头一般柔软呢?
舌头被虫子们一点一点的吃掉,而人却还保有神志,忍受巨大的折磨,这就是军官不再哀嚎的原因,他只能张开没有了舌头的嘴,不,是血窟窿——和他的眼睛一样任由毒虫爬进爬出,发出无声的嚎叫,以表达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