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肥(1 / 2)
“所以……嗯……你的意思是……都是那姓杨的给你做的这些咯?”
苏醒后程秋白坐在早已满目疮痍的别墅大厅沙发上,抱着一整只芝士焗龙虾,狼吞虎咽的咀嚼着,他吃饭的样子宛如饕餮,仿佛刚才发生的事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胃口。事实上的确如此,因为程秋白在被黑猫的金光晃眼之后,失去了意识,之后的一切只有仿佛看电影般视角下的记忆。经历了个把小时与虫后的一番搏杀,体力早已严重透支的程秋白已然顾不得体面,一边享受着张彦馨夫妇为他特意点的外卖,一边询问着张彦馨夫妇关于“石阴佛牌”的来历。
“是的,好像叫杨……”张彦馨顿了顿后,用肯定的口吻说道“杨铎,对,就叫杨铎!”
“杨铎……”程秋白皱了皱眉,仔细回想着,自言自语道“这年头国内领火行当里玩蛊的没听过有姓杨的啊……”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事。”程秋白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他擦了擦嘴边的油脂,对张彦馨夫妇二人交代道。
“你口中的那位杨大师给你请的根本不是小鬼,而是三蛊中的苗蛊。”见张彦馨夫妇一阵惊讶之色,程秋白赶紧补充道:“不过你们已经不用担心了,虽然费了不少功夫,但总算是给你们解决了。”
“实在感谢,小师傅,我替小馨和我们的孩子谢谢你。”张彦馨的丈夫对着程秋白千恩万谢着,程秋白象征性的寒暄几句后,一阵儿门铃声响起,程秋白知道是师兄陆山海来接他了,他收拾起桌上的海鲜外卖走向门口,对张彦馨夫妇再三嘱咐道。
“好了,别光动嘴说谢,记得把尾款给我。”
“放心,小师傅,尾款我们已经叫人打给苏师傅了,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到账了。”张彦馨殷勤的补充道,然而程秋白在听到师父的名字后,脸却毫无征兆的拉了下来。
“你们……已经给老头子打完款了?”程秋白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令张彦馨夫妇略显尴尬,二人生硬的问道:“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小师傅?”
程秋白拍了下额头,一脸失望的表情:
“没事,祝你们早生贵子。”
说罢程秋白开门离去,别墅外,师兄陆山海的保时捷闪了两下车灯,招呼着程秋白上车。程秋白打开车门,随手将海鲜外卖扔在了保时捷的后座上。陆山海看在眼里,虽面无表情,但语气中对程秋白的行为还是透露出了些许不满。
“你就不能吃的健康点,每次都弄得我车里都是油脂味。”
“我是穷人,就这垃圾食品还是事主家施舍来的,跟你一个富家子弟没得比。”
听着程秋白一番阴阳怪气,陆山海多少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拨通了师父苏凤祥的电话。
“师父,小白已经出来了,张彦馨夫妇的事已经解决了。”
“你把电话给小白。”
陆山海将手机递给了副座上的程秋白,程秋白接过手机,故意没好气的怼起了苏凤祥。
“臭老头,你徒弟我今天可差点就交代在你女神家里!你这次要是不把银子给足了,我就再也不给你办事了!”
“臭小子,你良心掉钱眼儿了!赶紧说到底什么情况。”苏凤祥一本正经的呵斥着,程秋白听着师父这口气,料想他应该算到了事情并不简单,收起了脾气正经回答道。
“还说呢,你女神养的根本就不是啥小鬼,而是地地道道的苗蛊。”当程秋白说道苗蛊时,苏凤祥与陆山海的神色都颇为惊讶,苏凤祥定了定神,严肃的继续问程秋白。
“你怎么确定是苗蛊?”
“闽蛊毒,滇蛊奇,苗蛊异。张彦馨养的那玩意根本就是虫蛊,这种虫蛊在闽蛊和苗蛊中很常见。但她那玩意毒性甚弱,却颇为诡异。所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苗蛊没跑了。不过也怪了,领火行的各家自古以来都挺低调,这么明目张胆出世现身的还真不多见……”
苏凤祥听着程秋白的阐述,心中已猜到了始作俑者的真实身份。他的思绪一下回到了七十多年前,那个年少时在河西子村,曾与自己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瘦小少年——蒙蚩的身影赫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想到自己和师父白道长当年从他和铁塔的刀口下救下阿部秀青时,水缸中那恐怖的一幕,即使时过多年苏凤祥仍觉得头皮发麻。
“七十多年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你在说啥啊?老头,没头没脑的。”程秋白的吐槽将苏凤祥从思绪中带回现实,苏凤祥定了定神,岔开话题回复道。
“一会儿让你师兄送你回学校,早点休息……”苏凤祥正准备挂断时,却听到程秋白急促的大喊道。
“等会儿!老头,这次你别想蒙混过关。我的钱啥时候给我?我今天可差点把小命搭进去,这单你休想赖账!”程秋白咆哮着,惹得苏凤祥一阵无奈的将手机挪开耳边。
“别吵吵了,明天起你就可以少奋斗十年了,就这样吧。”苏凤祥刚想挂断电话,却又被程秋白的咆哮声打断:“你等会儿,老头,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苏凤祥没好气的回应着程秋白。
“那啥,那个……”程秋白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次的事情不是我解决的其实。”
陆山海的保时捷便突然刹车停了下来,苏凤祥也颇感惊讶的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程秋白一五一十地把黑猫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苏凤祥半张着嘴犹豫了一会儿对程秋白说:“好的,我知道了,你多加小心,早点休息吧。”
苏凤祥草草挂断电话,回想起七十多年前,抗战结束时师父白道长在临别前给他留下的那段谶辞——“心中藏罗刹,秋冬难再夏;万载云中隐,因果一念差。”从程秋白学习奇门通过静功进入内景第一次见到心魔黑猫,到这一次被心魔黑猫附身。苏凤祥不禁感叹起命运的无常与师父的神机妙算,也许就连阿部奈美与程秋白的婚约,可能也在他的算计内。正当他这样想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一通来自东京的电话。
“说曹操曹操到。”苏凤祥说着,接通电话。
“好久不见,苏君,没打扰你休息吧?”一段略带口音的中文,苏凤祥知道来电的人是谁,他如例行公事般寒暄道。
“没有的事,阿部君。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啊,人老了要多注意保养啊。”
“多谢关心,苏君。但我更关心奈美和你徒弟的婚礼,希望你能恪守当初的承诺……”阿部秀青顿了顿,将食盆中的鱼食倒入池塘中。“……在二人完婚后,交出‘蜗纹星抄本篆’由我们两家共同持有。”
苏凤祥深吸口气,不失礼貌的笑了笑回答:“这是自然,这些年东瀛的术士蠢蠢欲动,没有你们阿部家压着,怕是早就付诸行动了。”
“谢谢你记得我们阿部家所做的一切,苏君。但愿这次他们年轻人能不负我们所望,晚安。”结束了与阿部秀青例行公事般的寒暄后,苏凤祥收起手机,突然扬声说道:
“听够了没有?听够了就出来吧,年轻人。”
“老爷子的听力不错嘛,这都被你发现了。”
一个男子身影从庭院中葡萄架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苏凤祥上下打量着男子,只见男子梳着一头金色卷发,身着一件长摆风衣,看起来颇有些像欧美电影中吸血鬼的装扮。苏凤祥见状心中已对男子的目的略知一二,却依然谨慎地用散装英语和对方盘起道来:“hat'syourname?hatdoyouantmetodo?”
“叫我克瑞斯特就行,至于我的目的和那个rb老头一样。另外我自觉我的中文还没到令人听不懂的程度,所以你可以用中文和我交流,老爷子。”
克瑞斯特表面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但他的话语中却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苏凤祥沉默片刻,让开身子邀请他进入屋内。
“我们进来说吧,克瑞斯特先生。”
此时轮到克瑞斯特犯了犹豫,他没想到苏凤祥竟然这般坦然,苏凤祥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补充道。
“但凡世间术士,没人不想得到‘蜗文星篆抄本’。你们‘该隐兄弟会’的洋术士也是术士,虽然你极力想掩盖这点,老夫说的没错吧。”
克瑞斯特稍稍吃了一惊,却很快掩盖了惊讶之色,礼貌的回复道:
“不愧是袁李的24代弟子,什么都瞒不住你们。”
“连我两位师祖李淳风,袁天罡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说你不是‘该隐兄弟会’的人……”苏凤祥说罢,转身走进房间“……进来吧,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你们兄弟会的人说。”克瑞斯特满脸狐疑的随苏凤祥进入房间。
此时,陆山海的保时捷正停在一家酒吧门外,酒吧里的客人很多,驻唱的歌手在酒吧中心抱着吉他缓缓地唱着民谣。
昏黄的灯光下,陆山海和程秋白坐在酒桌前,喝着各自面前的酒水。
在车里的时候,陆山海就押着程秋白把刚刚在张彦馨别墅里发生的事都清楚的交代了一遍,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程秋白来到这间酒吧,点了一杯长岛冰茶鸡尾酒和一杯苏打水。
苏打水入喉,陆山海就开始了对程秋白的说教:“你是不要命了么?!随便就让来历不明的一只黑猫上身,万一他奔着夺舍的目的来的,你就这样随便把躯体送人?你疯了吗……”
陆山海虽然不清楚,那只所谓的黑猫究竟是什么来历,但被夺舍的后果还是明白的。
“哎……行吧行吧……”程秋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着,小心翼翼辩解道:“师兄,你怎么也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别说我,就是咱们师兄弟三个的武艺和术数加在一起,对付那虫蛊都未必能手到擒来,就结果来说,事情也解决了,我也没事,不也挺好的吗?”
陆山海听了程秋白的解释后,没有说话。他喝了口苏打水,轻声说道:“你当年练奇门内景走火入魔,我和师父还有张师弟就一直担心你的心魔会在何时发作,但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
程秋白闷下口酒,悻悻的说:“人算不如天算,你们都算到这只猫迟早会解除封印,甚至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占有这个身体,成为这个身体的主人。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早就想把这个身体给它呢?”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陆山海拍拍程秋白的肩膀,像个长辈一样,“你只是太孤独,太想逃避了而已。你记住了,小白,就算有一天师父,张师弟和我都不在你身边,你真的孤身一人时,也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
“你们都说那只猫是魔鬼,但其实孤独和那种无力感才是最大的魔鬼,它无处不在,却又如蛆跗骨,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你也不知道这个感觉一旦在你心里出现,会怎样疯长。我不知道与恶魔为伍是不是真的能带给我想要的,但我知道,程冬玄和我是同类,仅有彼此的同类。”
程秋白拿起打火机,点燃了叼着的烟,火光照亮了他孩子气的脸:“咱们都跟着师父学了十几年巫卜占算的手艺,心魔会不会占有这个身体,结局大家不是早就知道么。而且……”他猛地抓起了陆山海的左手,左手背上露出了一道骇人的刀疤,陆山海猛地抽回左手,下意识的将左手向袖子里缩想挡住那道疤痕,虽然他知道那袖子的长度根本不足以挡住疤痕。
“你自己不也一样么,孤辰入命宫,寡宿临身夫,你深谙紫薇斗术,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你偏偏不信天命,什么都要逆天而行,结果呢?非带着薇薇姐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愣是在民政局门口遭了车祸……”程秋白说着有些伤感的闷了口酒,想借酒劲儿缓解下内心涌起的伤感之情。
术士有两种,一种如程秋白,知晓了命运的剧本,也深知命运无法改变,于是自暴自弃,对未来不抱希望,浑浑噩噩度日;一种如陆山海,纵使命途多舛,却仍要与天抗争咬牙坚持到底。无论哪一种都是孤独的,孤独如程秋白,心灰意冷,一身烟尘无人诉说,笑得没心没肺,没人知道他哭起来只能无声落泪;孤独如陆山海,负重前行,脸上云淡风轻,谁也不知道他的牙咬得有多紧。
陆山海在程秋白回忆自己往事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他死死地盯着酒杯中的苏打水,仿佛酒杯中有自己昔日恋人的身影。尽管时过境迁,薇薇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早已变得模糊起来,但他却依稀记得当年的自己虽年少轻狂,却敢爱敢恨。出生于政治世家的他,为追求爱情被父母断绝经济来源后,没有了兰博基尼和别墅钥匙的他与薇薇一起住出租房,丢了工作被薇薇养活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这段快乐时光中却隐隐酝酿着不安,他自幼拜苏凤祥为师,深谙阴阳命理,自知孤辰入命,寡宿临身对自己和微微意味着什么。他也曾找师父苏凤祥指点迷津,试图找到脱离命运规律率的办法。一向金口直断的苏凤祥在陆山海的一再恳求下也颇为动容,破例为他起卦占算寻找破解之法,却依旧不得其解。陆山海失望而归,心有不甘的他决心带着薇薇去登记完婚,想以此反抗命运的不公。然而就在民政局的门前,在薇薇停车的当口却遇到了车祸,不幸当场身亡。而左手的那道伤口,便也是在那时留下的。
对于陆山海,这些事仍旧是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温度的事,然而睁开眼,这些事仿佛从未发生过,除了手上的疤痕,还在无声的提醒着他。
“薇薇姐走了,你人也变了,像个活死人一样,成天摆出一张扑克脸,你都改变不了命运,你师弟我又能如何奈何这天地之间的大道无情呢?”程秋白借着酒劲儿把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话说的愈加有气无力。
陆山海拿过了程秋白的酒,猛地闷下了一大口。这些年来,失去挚爱的痛苦早已变淡,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习惯这种精神上的伤口,只是他并不是借着时间愈合了心伤,而是因为血肉模糊的麻木。
“喂,师兄,你不怕被查酒驾啊。”程秋白低声说。
陆山海没理会程秋白,憋着口气,声音低沉的说:“你这叫偷换概念,我的事和你不是一回事,别混为一谈。再说,薇薇的事我早就走出来了……”
程秋白看着茶几上托盘中的纸条,用略带自嘲的口吻调侃着说:“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他拿起托盘,随手抓起一把纸条:“这些纸条都是这酒吧里找你搭讪的女孩,你今晚要是能拉一个去开房,我就相信你说的如何?”
陆山海被程秋白的话呛到了嗓子,他干咳了两声擦了擦嘴,拍了拍程秋白的脑袋,露出一副略显僵硬的笑容:“看来我们平常是太惯着你了,你这目无尊卑都成习惯了,不是占张师弟的便宜,就是拿你师兄我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算没有你薇薇姐时,也不好这些胭脂俗粉啊。”
师兄弟二人相互调侃着对方,陆山海一边说着,一边把托盘中的纸条倒进了酒桌边的垃圾桶里,引得周围女孩们一片失望之色。从她们的神态中可以得知,她们似乎以为眼前的针对师兄弟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同性关系,不过其中一些大学生样子的女子反倒是来了些兴趣,脑海中频频浮现了些耽美之色的画面。程秋白与陆山海似乎感受到了这些女人眼神中透露出的邪念,顿感一阵儿恶寒后,彼此刻意保持了一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