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肥(2 / 2)
“不过人活在世,有些事还是不要看的太透比较好。就比如你那学妹,也许出去几次你们就成了也不一定。毕竟露水姻缘也是姻缘,总好过一片空白,毫无颜色。”陆山海眼神空洞,定定的看着烟灰缸里忽明忽灭的烟蒂,手上却依旧把苏打水举到嘴前。
程秋白却一脸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才不要,我只是个孩子,拿臭老头的话说你就是在污染祖国的花朵。”
“不,我是在给祖国的花朵施肥。”陆山海也点了根烟,依旧面无表情。
“大师兄你的吐糟功力见长啊!”程秋白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
“我觉得你变脸的功夫可以去表演川剧,明明之前的表情苦大仇深。”陆山海弹了弹烟灰。
“我觉得我们两或许可以组队说相声,去德云社踢馆,我逗哏你捧哏,”程秋白依旧满不在乎,“我突然想唱首歌。”
“唱呗。”陆山海掏出手机,似乎在微信上回复某人,“人家歌手同意就行。”
“有人来看你了。”一个声音猛然回荡在酒吧里,不,只是程秋白的脑海里——因为他发现身边的人突然都停下了动作,正在调酒的酒保高高扔起的酒瓶凝滞在半空中,觥筹交错之间溅出的酒滴也停滞在刚飞出酒杯的那一刻,摇色子的人的手也暂停在半空中。
所有喧闹都停止,连墙上的时钟也停止了跳动,一切都在刹那间恢复寂静,寂静的有些诡异。
“谁?是谁在说话?”程秋白茫然四顾。
“是我,”那个声音令程秋白感到十分熟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在耳边窃窃私语,“我在这。”
程秋白循声望去,那个人端坐在酒吧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缓缓地走出阴影,不,那不是人,是那只带着血红项圈的黑猫!
程秋白背靠着陆山海,做出防御姿势,然而陆山海却依旧维持着他静止时的动作,仿佛一切都被摁下了暂停键。
“你个恶魔!你都做了什么?”程秋白咬牙切齿,可是脑门上的汗却暴露了他高度紧张地事实。
“别紧张,”黑猫倏地一跳,突然间出现在程秋白身侧,俯下身子,凑近程秋白的耳边,“这只是你脑子里的内景世界,当然你在这里呆多久外面也都是一瞬间。”
“所以?你想干什么?”程秋白转过头去质问它,却不想黑猫早已消失。
当程秋白再次转过头来四下寻找黑猫的时候,黑猫正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吧台上,旁边是几名静止了的顾客。
黑猫优哉游哉的把头伸进杯子里,喝了一口酒保放在吧台上推给顾客的:“我来告诉你,你的花肥来了,就在这。”
“什么花肥?哪个花肥?”程秋白有些疑惑不解。
“师父给你准备的花肥,”黑猫抖了抖沾了酒沫子的胡须,“他拿你做了交易,你的终生大事已经定了?”
“你关心我干什么?”程秋白对黑猫的突然出现依旧觉得有些意外。
“因为我就是你啊。”黑猫突然出现在程秋白面前,“要不要现在和花肥打个招呼?”
“不,我讨厌拿我做的所有交易。”程秋白摇摇头。
黑猫没有说话,依然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自己选择吧,”黑猫舔了舔爪子,“记住我的忠告。”
猛然间,黑猫嘭地一声化作烟雾消散,刹那间,仿佛播放键被再次摁下,一切喧闹声再次在程秋白身边响起,停在半空中的酒瓶被酒保稳稳接住,溅出的酒水砸落四散,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程秋白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为真实。
“你想听什么?”程秋白转过头来,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故作认真的看着陆山海。
陆山海有点错愕:“卢冠廷的《一生所爱》?周星驰大话西游那个。”
“好嘞。相信我,你师弟的歌喉还是不错的。”程秋白说完,笑嘻嘻的跑到驻唱歌手面前,等到驻唱歌手唱完歌的空当,死皮赖脸的求歌手让他唱两句。
这个酒吧的规矩是客人来了兴致唱几句也是可以的,所以驻唱歌手很爽快的答应了,却见程秋白诡秘一笑,点了一首莫名其妙的日文歌——松本真希的《烟》。陆山海并不觉得意外,因为程秋白答应的如此爽快,肯定有诈,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前奏响起,居然是钟表的秒针的沙沙声,整个前奏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悲伤,程秋白闭上眼,唱出了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歌词。他用极其标准的日语唱完,深情款款,催人泪下。
陆山海看着投影上滚动中日文对照歌词,他说不清楚这首歌到底是唱给自己的,还是薇薇的,亦或者程秋白自己的。对术士来说,这世间的事,不正是早已明了的一切么,只是术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执念支撑自己在空荡的人间徘徊。
然而酒吧男女一片侧目,有人嫌弃,有人偷偷窃笑——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歌词,也无法理解程秋白的深意,只觉得这不过是rb动漫的主题曲而已,在酒吧这种满是荷尔蒙的场合里唱动漫歌曲不是中二就是奇葩。
程秋白丝毫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眼光,一屁股坐回陆山海旁边,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他看向陆山海,眼神凄冷:“这首歌不只是唱给你我的,还有在场的某人,师父拿我做了交易我一清二楚,我不是傻子。”
陆山海不明就里:“你说师父拿你交易是什么意思?”
“特么的,一说到这我就来气。每次给他出任务都扣我银子不说,自己花天酒地还特意po朋友圈给我,一找他要钱就给我使劲儿哭穷。结果打赏小主播的时候一刷就是十几个小火箭,小跑车!他这次要是再不给我钱,我就掰断他的假牙,否则我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裸奔!”程秋白愤恨不已,“你自己看。”
说着程秋白拿出三个骰子,放入筛盅内摇晃后将筛盅又扣到茶几上,反复六次按骰子的颜色多寡定阴阳,嘴里念念有词:“少阳,老阴……雷泽归妹,静卦,呐,这就是结果。”
作为一个学周易预测学出身的人,陆山海当然能把六爻占算所需要的基本书籍《周易》上的内容倒背如流。雷泽归妹,静卦,没有变爻,九四官鬼爻临六神螣蛇持世,,上六父母爻临六神玄武持应。
九四。归妹愆期,迟归有时。象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
上六。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无攸利。象曰:上六无实,承虚筐也。
归妹卦的典故出自帝乙归妹,商王文丁杀了周族首领季历后,商周关系恶化。季历之子姬昌继位后,积极蓄聚兵力,准备为父报仇。此时,位于商王朝东南的夷方也先后同孟方、林方等部落叛乱,反对商朝。帝乙为了避免东西两方同时受敌,也为了修好因其父杀季历而紧张的商周间的臣服关系,采用和亲的办法来缓和商周矛盾,稳定全局,希望唇齿相依的商周两大国之间彼此不记前嫌,亲善相处。姬昌审时度势,认为灭商时机还未成熟,为了稳住商王,同时争取充足时间,同意与商联姻。此事史称“帝乙归妹”,一时传为美谈,商周双方皆大欢喜,商周重归于好。
陆山海轻而易举的背出了周易上对应的卦辞,然而令他迷惑不解的是,归妹卦是周易六十四卦中,最直白昭示姻缘婚恋的一卦,难不成程秋白最近桃花运来了?
“九四世爻说的是我自己,翻译成白话文意思是,出嫁时超过了婚龄,迟迟不嫁是因为有所等待。《象辞》说:超龄而不嫁,因为她决意找到合意的郎君。确实我做一条单身狗已经很久了,我确实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女生,但九四临螣蛇,说明事中有诈,欺瞒之意。而九四又在父母爻,也就是说欺瞒我的人辈分如我父母,你和张师兄显然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夭寿死老头。”程秋白鼓着腮帮子,气哼哼的说。
陆山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上六应爻应该说的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了,献祭之时,新娘捧着盛祭品的筐具,但筐中无物;新郎以刀刺羊,但羊不流血。此不祥之兆,无所利。《象辞》说:上六之爻居一卦之尽头,孤悬无所依赖,正宜其捧着空空的筐具。新娘是她,新郎是你,她来的目的是为了祭品,也就是你的‘羊’,不过我想既然是桃花运,你不如就这样接受就好了,反正你也是单身。”
“屁嘞,我才不,说不定对面是个25斤的肥婆怎么办?”程秋白气的牙痒痒,“都说是不祥之兆了,我就不让她如意,反正到头来她都是一场空。”
陆山海叹了口气,拍拍程秋白的头:“想那么多干什么,缘分到了,你也跑不了,随缘就好。”
“不,”程秋白突然很小声却又很坚定地反驳道,“我知道这只是命运的一个毒苹果,可我不至于傻到去吃,假如你知道你和薇薇姐最后是那种结果,你还会和她在一起么。”
陆山海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自己其实很清楚,命运的馈赠都是附带了倒计时的毒苹果,看着香甜,等到倒计时结束的时候,失去的痛苦就会如毒药般开始发作。
他可以忍受黑暗,前提是他不曾见过光明——世人之苦皆是如此。
不等陆山海做出回答,程秋白就站起身来,对他说:“师兄我先回学校了,一会有人来找你,我不方便留在这里。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打车就行。”说完程秋白就直接走出了酒吧。
陆山海什么也没说,讷讷的点了点头。
酒吧的角落里,一男一女两位客人突然起身,走到吧台前,似乎想要结账的样子。
男的正值中年,而女的正值青春,面容精致,一头如绸缎般的黑色长发,酒吧里不少喝醉的男人轻佻地冲女孩吹着口哨。
女孩并不理会周围人的眼光,跟随着中年人走到陆山海的身边。中年人和善地和陆山海打了个招呼:“老陆,小白先回去了?”
“老张你怎么突然发微信说要来陪我们喝酒?大老远的。”陆山海并不正面回答张玉楼。
“阿部奈美小姐说要来看看小白,”张玉楼比划了一个介绍的手势,“师父就是给小白和这位小姐定下了婚约。”
阿部奈美微微鞠了一躬,和陆山海打了个招呼:“陆先生您好,我是秋白的未婚妻,阿部奈美。请多关照。”
“奈美小姐,你刚刚在角落里旁观了这么久,请问你觉得我小师弟是个怎么样的人?”陆山海面无表情的把玩着玻璃杯,身上不断地散发着压迫感,他想用压力面试的原理让阿部奈美吐露真话。
阿部奈美有些错愕,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突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怎么看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排斥你,”陆山海点起一根烟,“下次你若想和他面对面,建议你直接堵住他的去路。”
说完这番话,陆山海缓缓起身,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转身走出了酒吧,留下摸不着头脑的张玉楼和阿部奈美。
坐在出租车上的程秋白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想是不是某人在背后说我坏话,猛然间,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哀嚎一声:“我靠,海鲜忘在大师兄车上了!”
陆山海的保时捷平稳的行驶在盘山公路上,中控台的荧光照亮了他冷若冰霜的侧脸,副驾驶的位置上,放着一束装点精巧的白玫瑰。
一路上除了陆山海自己,根本见不到别的车。不多时陆山海就来到了山顶的公墓。他把车停在墓园的停车位上,拿上那束白玫瑰,独自走进了墓园。
墓园的小径里积满了灰土,看样子没什么人走,陆山海走到一片开阔的坪地前,那里伫立着一块洁白的大理石墓碑,墓碑上用黑墨写着几个大字:林薇薇小姐之墓。
这片区域很干净,看样子是有人时常来用心看顾。
陆山海轻轻的把白玫瑰放在墓碑前,他穿着黑衬衫黑裤子一身肃杀的黑,看起来像是墓地里的死神。他半跪下来,额头抵在冰凉的墓碑上,一手扶着墓碑,仿佛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还在这里,正抱着双腿坐在地上,而他正抵着女孩的额头。
“薇薇,我今天和小白去喝酒,他们问我后不后悔和你开始,”陆山海说的很轻,很缓慢,“我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愤恨最后的结局对你是如此的不公平,你在那边要记得按时吃饭,要好好照顾自己,生理期肚子疼就吃点止疼药。”
“我该走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饿了冷了和我说一声,”陆山海站起身来,眼神里满是凄寂,末了,他悄声说道,“其实,我还是很想你。”
说完,陆山海抬头看看明亮的上弦月,语气冰冷的说道:“若真孤星照命,我陆某,唯有以剑破之!”
这句话令人不寒而栗,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魔鬼用尽全身的力气对高高在上的神灵施加最恶毒的诅咒。
陆山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墓园,墓碑前的白玫瑰在夜晚的凉风中,微微的摇曳。
夜晚,沉寂的如同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