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火符(2)(1 / 1)
出了太白酒楼,往左走几十步是一片略显僻静的小竹林。毛大寿在竹林里找了块大石坐定,脑海里还在重复着“八十七,二十三”这两个数。他此时的职务是亲军都尉府检校司司丞,负责朝廷和京师的刺奸工作。洪武三年,圣上改拱卫司为亲军都尉府,下诏京营各卫拣精干可靠之人充实都尉府衙门。都尉府下辖天子亲军上十七卫,是一个负责保卫皇城、监视官员、收集情报的间谍机关。洪武四年,毛大寿跟随征虏左副将军李文忠北征归来。没过多久,因其忠勇可靠的风评和北伐立下的赫赫战功,李将军将他从自己帐下的陷阵营,调到了亲军都尉府下的刺奸部门——检校司。那一年他三十一岁。
检校司最近在敌人内部埋下了一个高级内间,代号叫“青鸟”,毛大寿是“青鸟”的接线人。“青鸟”来自哪股势力,长什么样,毛大寿统统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如今的京师暗流涌动,圣上,宣国公和左相为领袖的淮西党,诚意伯为领袖的浙东党,还有大将军为首的军队势力,四股势力之间明争暗夺,连京城的老百姓们都传出不少风声。洪武八年,诚意伯感了风寒,按理说没什么大碍,圣上还特意派了御医前去探望,没想到过了三个月,诚意伯竟然死了,浙东党也就群龙无首。民间有传言,诚意伯便是死于那名御医之手。越是这种敏感且危险的时刻,越要保证情报工作的安全。作为一名冷静且缜密的情报工作人员,毛大寿对不该知道的事情从不过问,对分内的工作也从不打折扣。今天,他的工作便是把“青鸟”传出的情报带回检校司。
“八十七,二十三”这两个数字,其实是一组坐标,标示了情报的埋藏地点。每隔半个月,毛大寿就会来一趟太白酒楼,拿到一组新坐标,这组坐标会指引他找到情报并带回检校司。说起来这“青鸟”也是个奇人,有一次,他竟然把情报藏在了教坊司十六楼中的翠柳楼。毛大寿在楼馆里待了三天,才从一个歌妓的床底下寻到情报,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想到这,毛大寿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愿这次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精致的白绢,而后慢慢铺开。白绢上画了一幅地图,最上头用正楷写着六个字:“京师布防舆图”。不得不说,这舆图做得相当精细,京城内的坊市街巷,楼馆寺院,水陆码头,无不标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京师各官署衙门,以及京营驻军所在,兵力多少,这些机密信息都可以在舆图上一览无余。
光有舆图可没啥用,毛大寿又掏出一张同样大小的小皮纸覆盖到舆图上。小皮纸是半透明的,上面均匀地画了横纵各十道直线。把小皮纸和舆图叠在一起看,整个京城正好被划分成了一百个整齐的方块格子。对着小皮纸上的坐标,他找到了“八十七,二十三”对应的方位:大概在横塘东北角,距离太白酒楼约摸只有四五里地。这趟不用跑太远,他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如果顺利的话,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可以把情报带回检校司。
毛大寿骑着马,一炷香功夫就到了横塘东岸。横塘虽说名字里带个“塘”字,其实这个“塘”大得很,比起城北的元武湖也小不了多少。因为连年战乱,湖堤年久失修,湖边泥沼遍布,杂草丛生,周围看不见什么垦荒的农民。人烟稀少,地方僻静,倒是个藏情报的好地方,看来“青鸟”这家伙还是有点东西的。
下了马,毛大寿将三连发手弩揣到袖中,便开始沿湖寻找标记。走了一百多步,光秃秃的湖岸边突然多出了五棵高大的垂柳,旁边还有一座破败的观景亭。毛大寿和“青鸟”共事了快三个月,对这位神秘人物的手法风格早已熟捻于心。他围着这五棵垂柳挨个仔细观察,到第三棵树的时候,就发现了树皮上刻的一个小图案——用绿色染料勾勒的一只麻雀,这是“青鸟”的特有标记。
情报就藏在这棵树上。毛大寿绕着树,仔细摸索了一圈,最后在靠近树根处发现了一个硕大的树洞。扒开树洞口,一个小巧的蜡封朱漆匣子赫然出现。毛大寿想都没想,赶快把匣子揣到怀里,情报已经安全拿到,接下来要快马回检校司。
就在他要起身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瞟到了一丝怪异。
刚刚扒土的时候过于用力,带起了树洞周围一大片浮土。就在树洞前两三寸左右的地方,被扒开的浮土下面,一滩暗红色出现在毛大寿眼前。
血。
血?
莫非是“青鸟”遭遇了不测?又或者这是一个埋伏?
各种想法在毛大寿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只经历了一刹那的犹豫,他便以迅捷无伦的速度跃入观景亭。借着亭子掩护,他蜷起身子,左手握紧手弩,从亭壁的缝隙中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对方的反应也很快,就在毛大寿跃入亭子的刹那,东边的灌木丛里传出了一声尖利的哨响。毛大寿朝亭子外面望了望,大约二十来个全副武装的黑衣武士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这些武士以黑布蒙面,有的持刀而立,有的持弓弩对准亭子。从他们所持武器和走路姿势来看,便知一个个都身手不差。武士们面朝亭子围成一个半圆形包围圈,而亭子的另一侧则是横塘。毛大寿的心中微微一紧:自己被包围了。
“本来悄没声儿的跟着你,看看是哪个衙门的点子。”为首的武士穿了一件色彩鲜艳的曳撒,手中握着一把装饰华丽、造型凶悍的鱼头刀,在一群黑衣人里显得异常亮眼,他的声音甚是冷漠低沉,“没想到你这点子倒也机灵得紧,出来吧,出来还能保一条命。”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毛大寿的声音也冷冷的,没有一丝慌张的感觉。
“还能怎么样,这家伙嘴巴挺严实,到死也没抖落出什么东西,不然我就不用苦巴巴地在这等你了。“武士头子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冷笑。
“是个壮士!可惜我都没见过他。”毛大寿赞了一句,接下来的语气竟然变得有些阴狠,“叫你的人让开一条路吧,别白白送了性命!昔年在野狐岭,一千个鞑子也拦不住老子的去路。”
“嘴还挺硬嘛“毛大寿被围却显得丝毫不惧,竟敢反过来威胁对方,武士头子的语气里不由得带了点气急败坏。可他话刚出口,亭子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呼哨。
这些黑衣武士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黑影猝然冲进了包围圈!这是一匹高大瘦削的黑马,听到哨声飞奔而来。黑马发出凶悍的嘶鸣,一瞬间便踢倒两个武士,奔向了毛大寿藏身的亭子边。
毛大寿瞅准这千钧一发的时机,飞身跃马而上。他并没有骑上马身,而是把身躯挂在黑马右侧,右手紧握马鞍桥,右脚奋力蹬紧马镫,借着马身的掩护,用手弩和敌人对射。相继又有三名黑衣武士中箭倒地,这黑马极通人性,知道主人和自己都陷入了万分险恶之境,唯有拼死一搏方有机会逃出生天。只见它蓦地长嘶一声,足下发力,冒着密如飞蝗的箭雨,冲出包围圈,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事发仓猝,二十几个人竟然没有拦住这一人一马,己方还折损了几个好手,黑衣武士顿感奇耻大辱,纷纷呼嗬坐骑,要去追击毛大寿。武士头子一把拦住:”追不上,往南再走三四里,过了秦淮河,就是三山门,到了那就全是官兵了。”
“一群没用的东西。”他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