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谁是叛臣(1 / 2)
“所以大王要你带着十数官兵举着火把一起去李司空门前闹事?”杜若瞪大了眼睛。
凌泉精神极佳,兴致勃勃,一手擦汗一手盛饭,倒像是昨夜从未招摇过市毫不退让要查人家堂堂一介司空大人的书信一般,“对啊,闹得挺不好看。李司空把书信交给我时,还对天大喊三声奸佞当道,国之不国矣,不得不说,当时我在火把下看他的脸,还挺受到震动的。”
彼时一行六人才恰恰结束晨训,分批开动早膳。云梦卫亦算机密之职,与一众宫中侍从分开用膳,这才凌泉胆敢放开声线饶有兴致地谈起昨夜的工作。
南星大师兄却坐在桌前,飞了个眼神示意凌泉压下音量。凌泉识趣地闭了嘴,却见那厢面前饭碗分毫未动视若罔闻,不觉好奇道,“大师兄,你怎么不吃饭?”
南星意识到有人唤他,这才重新凝聚目光,缓缓摇头,“李司空说得不错。大王这一步棋,除非另有打算,否则我实在捉摸不透。”
杜若小声问道,“大师兄是在担心筑桥的事?”
南星点着头,捧起碗,却一口没动又再度放下,“从中晋前来的那位壮士说得不错,若要抵御魔兵,单打独斗,必然无成,而要与诸国大军合作,造船或是筑桥,又必不可少不错,宫太保历任三朝,确是一心为国,可这一回却”
“大师兄,您不必担心太多。大王此番声势浩大地要查李司空的书信,也许另有打算。”
角落的声音倏而响起,杜若才刚执起双筷,又不得不放下侧头去听。坐在长桌另一端的正是多从文职的蝉蜕,他素来机敏灵活,杜若倒很乐意听他的想法。
眼见着南星的目光也投将过来,蝉蜕清了清嗓子,正声又道,“虽说我们自然不敢揣测圣意,但你们难道不觉得,大王倘若真要调查李司空通外之事,为何不遣稳重些的人,好比大师兄你,或者资历胜过我们的御林军将,悄声无息地去?”
坐在他身边的凌泉抄起筷子,作势要敲打他的脑袋,“好啊,蝉蜕大才子是在说我聒噪咯?不过我承认,”凌泉到底舍不得真得砸坏了蝉蜕那千金智囊般的大头,松了筷子若有所思道,“蝉蜕说的不无道理。大王的确是交代要我带人前去抄查,连李司空家里的炉子都让我翻了个遍——”
他话音未落,门外却蓦然响起一阵温和有礼的敲门声,一下一下敲在他们心间。这种声量节奏一行四人再熟悉不过——有时大王要寻人,云梦六卫却各自当值,大王座下的内官德音便要替大王来传声。
南星当即起身开门,杜若随之放筷,下意识地一跃而起,站得笔直。待大门敞开,南星率先拂袍拱手,领着身后三人一齐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尹官大人。”
德音大人矗在门前,日光投影之下,他的面目只剩一团模糊的黑影,声线却若身后万丈曦光一般清晰,“诸位不必多礼,小人此次前来也只是奉大王之命,请杜若廷卫去云中殿面圣。”
丹霞晓日,鳞云千里,杜若跟在德音大人身后,一路穿行在锦簇花间,苍茂树畔,琉璃瓦下。待在影壁静候多时,德音大人才先行一步进殿为杜若引见。杜若闻声举步进殿,下意识地正衣行礼,抬头时却猛地在角落里怔住,未曾想到殿下却还立着第三道人影——一位眉须尽白的老者正徐徐慢慢试探着躬下身来尽全礼数,弯腰时只闻得一阵佩玉琳琅之声,细看却是腰间串着两块蓝田暖玉。
杜若几乎是一眼认出了那老者——楚人素有传统,美人赠花,君子送玉。一玉在身,已是德行昭昭,而能双玉并举,除了三朝元老宫彧卿,又还能有谁?这两块浑圆莹润的宝玉正是前朝两位楚王相赠,以彰其君子之美。杜若不知他为何在此,却听他口中声线沉慢,字字斟酌,宛若在檀香水中浸泡过久的木头,“老臣谢大王体恤,大王立卓识,谋远虑,明鉴是非,体察苍生,足为天下之福哪。”
楚王正高居于王座之上,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宫卿又何必多礼。筑桥一事,若非宫卿极力相劝,寡人也多有考虑不周之处。”
他耐心地等那老人家晃晃悠悠地直立起来,小心翼翼地转身退下,这才转过视线。杜若瞅准时机,前进一步跪拜道,“卑职参见大王。”
楚王依然在直视着杜若,目光逼视得令杜若的心灌满慌张之意,手心冷汗频频,“昨夜二更,可是你守在紫微宫前?”
杜若逼迫自己迎上那厢的视线,“回大王,二更的确是卑职当值。”
楚王道,“你既然当值,那么二更时分紫微宫西南方房梁之上的响动,你难道未曾听见?”
杜若心中咯噔一声,直接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实话实说,“回大王,卑职确实未曾听见。卑职玩忽职守,还请大王赐罪!”
楚王似是有些厌烦地甩了甩手,“不必赐什么罪了,不如将功补过。今夜二更你与南星一同值班。南星素来心细,你跟着他好好学一学。”
杜若什么都顾不及想,连忙欢喜叩首道,“多谢大王!卑职一定不负大王所托——”
“大王,宫老先生已走出云中殿外。”
德音的报讯之声已倏而回荡,将道谢到一半的杜若干脆打断。杜若坚持把感恩戴德的话术说完,心下却也添了分疑惑,还未有间隙去思考,已听见楚王的声线高高在上飘下,“你近前来。”
杜若连忙称是,起身前进直到楚王座下。拉近的距离之下,杜若足以发现楚王那黑白分明的瞳仁间掠过的一丝闪电般的精光,“今夜一更时,你便不必再当值。我要你去南林,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付给你。”
宫彧卿是带着楚王的斥桥令踏出云中殿的。多日以来,魔族南侵,晋人逃难,筑桥与否一直都是楚王王庭激辩之题。眼下宫彧卿那一对佩环玲珑之声悠悠传扬,就宛若废桥派的乘胜之乐。废桥派各方登门庆贺,宫彧卿却只微笑着与人寒暄,未曾多言。
宫家的长子宫宪臣立侍在侧,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不觉趁仆人掀帘送客之时俯身悄语道,“爹,您真的决定要去?”
宫老先生还未褪去面上礼节性的浅笑,头也不抬从牙缝中轻柔挤出几个字,“与人相约,又岂可有违?你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么?”
做儿子的只得道,“请爹放心,臣儿已安排仔细了。”
宫家的客人络绎不绝,直至深夜。亥时,宫老先生还亲自提一盏灯笼送客于庭,百般客气之下这才答应对方不送到门口。一更时,宫宅已灯熄光暗,寂静立于夜半的凉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