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决密欧与锦丽叶(1 / 2)
宫太保三朝元老之身,却一朝锒铛入狱,朝野上下,具受震荡。李连筠李司空也偏巧在此时宣告清白,由楚王亲自任命,操持造船之工程。楚王庭下,群臣还未及反应昨日的废桥令为何今朝就作废,又已新得情报,称晋都长陵沦陷,晋王被俘,魔军长驱直下,仅有晋将赵玑率众退守南方陪都信州,与魔军殊死抵抗僵持不下。
“造船之事,寡人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楚王矗立于高庭之上,面带忧容,“为今之计,当知魔族南侵已成定局,如若我大楚再无动于衷,只怕要与中晋落得一个下场。布兵布防,积财积粮,众卿若有妙计,当速速呈上。”
文臣调粮,武将筑防,云梦六卫自然也无法高高挂起。处事最为得体的南星日夜追随楚王,寸步不离。精通多国语言的无患子早被派往晋国前线,来往奔波,搜集情报。蝉蜕正协助楚王草拟书信,寄于齐凉,共商退敌之计。苍耳擅医,便协同一众御医穿山过林采集草药。凌泉亦是起早贪黑,加紧巡逻。
一众人中,反倒是杜若成了最为清闲的那一个,唯一的职责便是将一身武艺尽数传授公主。自从杜若成功劝服锦纹公主把那贵重的青冥宝剑换成一把轻盈如燕的飞燕刀后,公主更是日渐长进,不出七日,已能挽出一串漂亮的刀花。只是锦纹公主虽天生聪慧,凡有所学,皆速有所成,却是一心偷懒,毫无耐性,学了几日,便叫嚣着酷暑炎炎要出宫解暑去。杜若好说歹说,才让公主答应此时出宫,申时一定按时回来继续学习刀法。
公主既然话已出口,杜若自然只得顺台阶下,由着她兴高采烈地打扮一番出宫赏玩。
碧空澄净,万里无云。云梦大泽在日光下泛着幽微的湛蓝荧光,宛若一匹轻柔闪烁的素练一般扑上小舟来。锦纹公主与杜若就端坐舟中,泛舟湖上。湖心水汽盈盈,微风拂面而过时,也足以捎起丝丝缕缕温柔的清凉之意。四面湖风之中,杜若暂停了手中的桨,任由木舟自在飘游,阖上双眸深深呼吸着,感受微凉湿润的风一寸一寸熨帖地润泽过自己的面颊。
锦纹公主是耐不住寂寞的人,非要扯着杜若谈天说地,又要拉着杜若教自己吹叶笛。杜若便一五一十地将浣纱谣吹给她听,待锦纹公主听得高兴了,又趁此机会把眼下紧急的时局给她分析清楚。可锦纹公主却素来厌恶这类话题,屡屡打岔,没听多久就哈欠连连。杜若心下担忧,想尽办法把话题调转回来,可谁知她还未及开口,锦纹公主便忽然望前方探出身子,激得小舟危险地向湖面一侧颤了颤,“杜若,你看那是什么?”
杜若正忙着把小舟架稳,闻言匆匆扭头回首,只见不远处的岸边,水面上正浮着一艘巨大的木船,远远望去,上下三层,体量之大,素来罕见。杜若心中回响起前些天南星大师兄谈及楚王急造战船一事,便迟疑着答道,“公主,杜若也不太了解。也许这是大王下令建造的战船呢。”
锦纹公主瞪大了眼睛,“我先前听父王提起过,却没想到是这样恢弘的架势。走,你划过去看看!”
杜若加大手心的力度,片刻之间便将小舟荡到了巨大的战船边。霎时她只感到一阵莹润的凉爽扑面而来,战船巨大的骨架已将头顶炽热的太阳遮挡得干干净净,唯余一顷舒适的阴凉。
锦纹公主却是早已从舟头跃上船舷。战船上下所有船工见是公主驾到,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跪地行礼。一片伏低的身影间,只有一个人还直立不动,宛若风吹过的麦田之中岿然不动的稻草人。他自昏暗的船舱中大步走来,直走到公主几步之外,这才弯身行礼。船舱的格挡筛下一半日光一半阴影,将他线条硬朗的面庞一分为二。即使在远处,杜若也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未曾跪地行礼的人——那一身浆洗陈旧的黑衣,那副山巅白雪般孤高的气派,除了那来自晋国的流亡之人,还能有谁?她早就听南星大师兄提及,大王已任命这位决明壮士为监工,负责监造战船。
锦纹公主上下扫了他几眼,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见了本公主不行跪礼?”
决明只是叉手行礼,再抬头时已对上公主的眼,淡淡回道,“小人是晋国人氏,不行楚礼。”
杜若知道他心高气傲,可却未曾想到他这般无礼,方替公主担心,谁知锦纹公主却将眼睛瞪了回去,半晌才道,“罢了,我知道你们晋国陷于魔族铁蹄之下,你心里也不好受,这一回你不行跪礼,我暂且不跟你计较。”她调转过头,示意众人礼毕就起来继续干活,一面已往黝黑的船舱内部逛去。杜若远远看着,心下却是好奇不已。她怎样都没想到素来娇惯的公主居然毫不动怒。
锦纹公主却是已转悠进了船舱,好奇地在船工的陪同下研究起了船侧的发箭口。杜若只听她饶有兴致地问话,“底下好像是空的,里面那层是做什么用的?”
船工毕恭毕敬道,“回公主的话,最底层是隔仓,用于放置备用箭器与战时储备。”
锦纹公主眼睛一亮,“我要下去看看!”
船工连忙拦道,“公主使不得!方才小人几个检查,发现隔仓似乎有几处漏水,现在船工还在抢修,实在是不方便公主下舱”
锦纹公主转了转眼睛,“不就是在修船么,有什么大不了,我难得出来一次,下去看看怎么修也行啊。”
她绕过船工,就要下舱,谁知面前却挡过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影来。锦纹公主试图绕过他从侧边过,那人便随之而动,伸长手臂拦在前方,沉声道,“船舱漏水,大家都在急于抢修,还请公主改日再来。”
从小到大有谁敢这样阻拦她堂堂大楚公主?锦纹公主气得伸手要推那人的手臂,谁知那人的手臂却宛若钢筋一般纹丝不动。周围一众船工都不由得停下工作悄悄转头来看,只道这晋国新来的监工还没领教过公主的脾气,居然敢这般阻拦。
锦纹公主气急败坏,拼尽全力给了那人伸出的手臂一锤,随即狠狠跺着脚转过身往船舷边上走去。
谁知没走几步,那一身黑衣的晋人反倒跟将上来。锦纹公主走到半路蓦然回首,怒气冲冲地甩手道,“你跟来做什么?我去隔仓你要拦,我回我自己府上你也要阻止?”
决明面不改色,叉手再拜道,“原来公主是要回府,那恕小人方才无礼了。”
锦纹公主冷笑道,“你知道你自己无礼就好!回头我告诉父王,让他革了你的职!我们楚人是造船一等一地好手,还用得着你一个晋人来监督?”
她气得一甩头发,调转回头大步跨到船舷,就要纵身跃船而下。兴许是因为在气头上,她只觉得自己脚尖离地时似乎有轻微的打滑,落水的姿势又好看不到哪里去了。她深吸一口气,舒展四肢准备在浅水中的沙地上站稳,谁知还未反应过来,有一双有力的手已忽而捞过她的腰,令她凭空转了几圈,倒入一个人怀里。
杜若在一旁的小舟上等着锦纹公主涉水过来。楚人在酷热难耐之时,本就喜欢蹚水过河。可此刻,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一身黑衣的晋国人居然在公主跳船入水时拦腰截住了她,不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锦纹公主自己也美目圆睁,怔神地仰面望着决明的脸。后者不无尴尬地慌忙松开手来,见锦纹公主愣在原地双脚还未使上劲,他又不敢彻底放手,只得硬着头皮扶住她的肩膀,直待感到她站稳了身子,这才慌乱地垂手后退几步,抱拳道,“小人失礼,公主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