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花儿,好看吗?(1 / 2)
“紫菀,你看那花儿好看么?”梦中的他白衣翩翩。
“好看。”他说什么自然都是好看的。
“呆子。”他勾着一边的唇角,笑的很是狡黠,“那花儿是紫菀,好看什么?”
我伏在他背上,两手便狠狠揪住他的两只耳朵,左右扭动,带着他的步伐紊乱,最后,惹得两人一起跌在地上,一起咯咯地笑着。
东君,你才是个呆子。
“紫菀,你看那花儿好看么?”他又来寻开心?
“那是什么花儿?”我自认学聪明了些,这样问回去。
他忽然拉住我,喁喁私语:“那花儿是紫菀,世上最好看的花儿。”
“……呆子。”
“我便是个呆子……”他俯身贴耳过来说,“也比那花儿聪明伶俐些。”
“我做凡人时,曾听人言,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他凑到我耳边轻笑说。
“是何意?”我眨眼看他。
“是说啊,那新郎官见了灼灼其华般美妙的新娘,该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我面色微红。
他抿嘴偷笑:“该卸了那一脸尘妆。你脸色红什么?”
“紫菀,我还听闻,那凡人还有句子流传。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是何意?”
“是说啊,新娘偷偷打眼看那新郎,你说说,那新郎该怎么办?”
我瘪瘪嘴,想了想才说:“卸了那一脸尘妆?”
“呆子。”他低头在我唇上偷偷清浅一印,缱绻低语“谁还在意那些?”
他向来会说各式的话来揶揄我,每每见他笑的得意,我常常无话可说,只是抬手或捶或拧,别无他法。
世间最甜,不过贪嗔痴。
世间最苦,也不过贪嗔痴。
“紫菀。”耳边,一男声响起,早生疏了的音色,威严的让人心生颤意,惊乱美梦一片。
我慌忙睁眼,待看清一切,不由猛然起身,在袖下握紧了拳。
“黑帝。”
面前男子身姿挺拔,肩背宽阔,一身黑衣暗绣玄冥云水纹饰,衬出几分刚硬伟岸形容,双眉似剑,两眼如炬,鼻梁挺直,唇瓣凉薄。端的君子模样。
“怎不叫父亲,如此生分。”
他还当我还是当年绕膝女童么?
“到底并非生身父亲,紫菀不敢越矩。”我低下头,退了一步。无论到了什么地步,我不该惹恼他,纵然不知他这番计划着什么,但东君还在他手里,我不敢妄动。
“你有许多年都没有来拜谒为父了。”
当年他一怒将我堕入凡间,莫非还要我像往日那样跪在他脚边,诉说心事?
“我知你怨我。”
“紫菀不敢。”
“我为帝千万载,听到的不敢已经太多了。当年收养你,也不过因为你父亲说敢。”
父亲?
他从未提起我的父亲,身边的人也三箴其口,我无处问询。千年过后,再去寻找也再无意义,我便只能作罢。
如今他忽然提起父亲,竟让我心头忽然萦绕过一阵不祥之感。
“我的母亲,还活着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扬起唇角笑了笑。
“你如今,不是该担心,东君怎样了么?”
心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重天外,寻不到一点踏实和安稳。
“黑帝……”我吸了一口气,胸口满是冰冷的空气。
“你不要怕,你让我享受天伦之乐多年,我不会对你痛下杀手。”
“黑帝也会享受天伦之乐吗?”天界位高权重者,皆无情,不是吗?
“自然,自然,天界人间皆有情,你紫菀,更是个情种。”他阖了阖眼,微微仰头,“凡人那话是怎么说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是吗?”
“紫菀非上仙,宁做凡人尔。”我垂头轻轻的说。
“你要做凡人?”他复又一笑,有抹嘲讽的意味,“若非这天界仙气所聚,你还指望能走到哪里去吗?”
我看着他,不明他话中意味。
“倘若我并未叫人将你送上天来,你留在下面,便只是个瘫子,和廖魇一样。你的命格,便是如此了。”
“此话怎讲?”我隐约记得,不过是腰间疼痛,跌下云头,怎就成了瘫子?
“你才脱了肉体凡胎,乱用神力,多生报应。可怜你深陷其中三千年,最艰难之时,他却在这天上逍遥自在。”
“逍遥自在?”我不由一笑,倘他当真逍遥自在,又何必当日即墨血流如注?
他阖眼一笑,转身说:“来,我带你去看看。”
去看什么?去看东君如何潇洒自如么?他若当真洒脱,又何须在这北天之上,乐不思蜀么?
虽这样想着,我到底跟着他一步步走过,四下渐渐变得阴凉,总觉四下难捱,腰间又开始隐隐作痛。颛顼似是察觉到什么,回眸递来一个手炉,手心霎时温热滚烫,那暖流便顺势流入四肢百骸,驱散了那抹寒凉。
“你身子要将养好些时候,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要你下凡。”
我垂下头,看着手中的金丝手炉,将它搁置一边。
“怎的,你还怪我?”
“黑帝需要紫菀的不怪罪吗?”我问。他身居高位,翻手之间便可毁天灭地,何须我这小仙所说的一句不怪罪。
他抬抬指尖,将那手炉又搁回我手里,淡淡说:“你怪罪为父也好,莫损了自己的身子。”
那语气,便像是我只是个闹脾气的不懂事的孩子,而他,是永远不会生气的心疼孩子的父母。
黑帝,我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记起了小时候,我还很矮,跟在他身后,他的背影便像是高阳殿那般高大坚实。那时候,生活在天上,便不知有天上人间之分,若是知道,定会以为,他的脊背,便是天空。
后来,后来,是为了什么生分了呢?
为了……东君吗?
当年,东君饮下忘川水,是黑帝支撑着我站起,走过那段岁月,等到他飞升成仙那天,虽黑帝不许我去迎接,却从未禁止我去见他,甚至,他曾与我和东君促膝长谈。
似乎,一切都是在这二十年间,变了样。
是我错了么?还是哪里,出了错?
小的时候,我坐在颛顼的肩头,便觉得像是看到了全世界,拥有了全世界。如今,却如此贪心了。
“到了,留神,这里凉。”
我低下头,不知觉将手炉握紧了些。
蓦地,前方传来一阵声响,我细细听了,是东君的声音。
“我做凡人时,曾听人言,今夕今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这话,是他曾揶揄我的,心下一喜,当即想要提步过去,颛顼却抬臂拦住了我,递了眼神叫我安静些。我只得停下脚步,那头,却忽然有一女子声音,含羞带笑,问了一句:“是何意?”
心中猛然一窒,再找不到方向。
“是说啊,那新郎官见了灼灼其华般的……”
我没有听下去,没有力气听下去,转身便跑开了。那一瞬间,头脑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他说过的那两句诗,只是他曾经与我的笑谈,和如今他与另一女子嬉笑的声音。
东君,你怎能,怎能便轻易将这话说与旁人听?
“紫菀。”黑帝跟上来,拉住了我,“来,我背你,我们回高阳殿,叫这些负心人自生自灭去吧。你小时候,不是最爱让我背你吗?”
“是你,是你想要骗我的是吗?”我颤抖着看着他,我宁愿被他欺骗,也不要被东君那般背叛。我宁愿去逃避这一切。
“紫菀,你若怕我骗你,你便回去看一看,可有我施法的迹象。我放了东君叫你看看,他会不会去设法找你?”
我提裙跑回去,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东君教过我术式去检验有没有施过法术,一定有人用过法术,都是假的,连东君都是假的,是颛顼要骗我,是颛顼想要我做以前的乖女儿。
我跑着,直到看到他,看到那女子。他,仍旧是二十年前的模样,白衣翩翩,模样儒和,一双眸子温润如上好的墨玉,唇角时时噙着一抹笑,身形颀长。那是他,眉眼里隐隐显露的埋藏在他骨子里的凌厉气势是旁人伪装不出的。可是,他对面的女子,却不再是我。那身清透的仙灵味道,不是我这样普普通通的小仙可以比拟的。她是个出色的女子,配得上他,至少……比我配得上。
没有一丁点法术的痕迹,什么都没有,只是两个高贵的仙人,相向而坐,对面而谈。在这阴寒之地,颇有种……患难夫妻的味道。
我狠狠咬住唇,或许,是我离开太久了,或许,二十年,让他明白了我是多么平庸。初见时,他是凡人,哪怕我仅仅是个小仙,对他来说,都足够高高在上。可是,如今,他是一方天帝,我不再高高在上,那女子,才适合呆在他身边。
嘭的一声,让我的心绪更加混乱。我忽然很怕,怕他那么回头来看我。
“姑娘?”
听到他那一声,我惊惧的睁大了双眼,咬唇退了两步,转身提步便跑。
“姑娘!”身后,是他步步紧逼的声音。
脚下一绊,越是害怕越是忙乱,我踩着裙角,怎么也站不起来。
“姑娘。”
我缩在地上,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
“怎么了?”
我颤抖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不自量力纠缠你。对不起,我不该不合时宜的回来,撞破这一切。
“紫菀,起来。”颛顼走过来,将我甩在了背上,“他不值得你说抱歉。”
“黑帝。”东君拧眉。
我从来不爱他眉间的褶皱,他便再没在我面前显露。可今天,我才见到他,他便皱了眉头。他忘了,所有的一切,我们的约定,他都忘了。
“伏羲为什么会要你接管东天?”颛顼低吼了一声,决绝带我离开。
“你的意思是黑帝你还有父女之情是吗?”
“东君……”我回过头,哀求般的看着他,“别说了,我求你了,别说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听到他的声音。他没有解释,一句解释都没有,却来和颛顼反唇相讥。我便当真这么不重要,随时随地便可以丢弃吗?
“东君,怎么了?”那女子款款莲步逶迤而至,那袅娜身影站在他身侧,当真登对。
“裘寰上仙,多日不见,你与东君相处甚是不错?”颛顼冷冷道。
那女子微一颌首,那一垂眸的温柔流光,仿佛抵得过千百年岁月:“多谢黑帝关怀。这是黑帝的女儿么?当真毓秀。”
毓秀?是啊,哪比得上她仪态万方?
“小女身子不适,不能多留了。裘寰上仙,东天神君,还望见谅。听闻,帖子已递与伏羲,料想青帝不日便要返回了。东君烦劳千年,终于可以解甲归田,安享自在了。”
青帝要回来了?我看着颛顼,又抬眼看着东君,他,他要离开太昊殿了?永远的离开?他知不知道,太昊殿里,有我们千年的记忆,他知不知道,离开了太昊殿,我会不知道去哪里还能找到他。
他还有没有必要去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