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时光,只愿你永世安好(1 / 2)
离开天界,到京师,已经十年了。十年间,即墨东离巩固皇位,击败乱党,平定天下,家事国事皆圆满。天界也重返往日的平静安详,东君常伴伏羲左右,再没有旁人的闲话,他仍旧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人道他淡漠疏离,恪守清规戒律,他越来越像一个掌权者,一个位高者。甚至有人说,他像是佛,而非神。可负屃却说,那个伏羲身边的男子,再不是东君。
往日的东君,外人面前,从不曾笑过。所有的思绪,皆在心中掩藏。那精彩的神情,只有我知晓,足够了。可如今的东君,冷漠到了骨子里,连负屃面对他,都只觉得万丈深寒。东君从不曾忘记负屃是他的挚友,可仍旧是那般模样。
忘了,或是记得,已经无差。他缺少了的,是最要紧的一块。丢了那一角,整颗心,便都是死寂。
这便是负屃所言。
我们都知道,他丢的是什么,可是,谁也不能帮他找回来,连他自己都不能。我一次次站在他面前,他一次次将我忘记,我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眼下,我只是忧愁。即墨只是凡人,会老,会死,到时,东君又会如何?即墨已过而立之年,还有多少年可活呢?十年,二十年?对于我们而言,这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等到即墨消失的那一天,东君会去哪里?他会一起离开这世上吗?到时,我又该何去何从?
从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答案。我等了十年,青帝、颛顼,哪怕是负屃,都没有只言片语给我。
或许,等待,只是懦弱之人所为,可我,别无他途。
推开醉怀轩里我的房门,还有整整一室的书籍,人间的,天界的,我一本本仔细读了,甚至连夹缝都恨不得读出字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关于他忘却一切的原因,什么都没有。从来都没有什么理由,让他只忘却我一个人。三千年来,万夫所指,我们也一起过来了,游历四方,再难再险,有他在也一切安然。我想不出,有谁能让他将我忘记。二十年前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可如今,那些话,都成了我一个人的誓言。
不离不弃,死生相守。
好,我守着你,我等着你,一千年,一万年,看世间沧海桑田,我不会变。
昨日夜里,负屃回来了,传来一个消息,南方地动,加之水患泛滥,已经哀鸿遍野,宛如乱葬岗一般。这事,还没能传到都城了来。太过遥远的距离,人力如今尚不可及。
赤帝主南,突降天灾,不知是何用意。
我连夜入宫,告知此事,即墨下令,三日之内募集钱粮,即刻南下。我本身处繁华地,无他可做,至少钱银是不缺的,便将大半的身家送给了即墨,另遣了些小厮一同南下。原本我也是想要同去的,可负屃忧心我做出什么事叫天界动怒,我只能留在京师,等他往来南北的消息。
听闻即墨不日也要亲去安抚,我本想同去,可即墨偏也不许我去。我日日赋闲在京,却再没了弹琴唱曲的心思,只是楼中女子仍旧日日欢歌,宾客满堂,忽然间便那般清晰的明了了,什么叫做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哪个开国之君安定国家不是用了数十年的光阴,甚至费尽一生的心血。如今伏契覆灭不过十年,说天下大定还为时尚早,如今南方地动,不知会不会有余党事变。这些女子日日花枝招展,眉目之间,没有半分忧虑之情。
我看了不快,却到底不能说什么。人世间的事,我不该多过问,已经天怒人怨过一次了,置身事外,才能免去第二次。
合上房门,我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负屃新近找来的厚厚的一摞古籍。便是在天界都算的上久远的书,文字远没有如今那般清晰易辨。这些东西,交到凡人手中,恐怕便是宫廷之中豢养的学官,都无法领会分毫。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倘若这些上古的卷宗都没有办法给我一个答案,我更不知道该去何处,向谁要一个答案了。
翻开那残破的书页,一字一句,都已经扭曲了最初的含义。水浸过的纹样,恍如泪痕,停滞千年,不曾改变。
人们都已经再不相同。看过悲欢离合,死死生生了,连这些文字,都已经老了,死了。或许,这便是长生者的悲哀,仿若被遗忘一般,静静伫立原地,看着身旁的人走走停停,消失不见。曾以为会等待自己的人,也终究化于尘烟。
我咬住唇,看着落在案上溅开的泪水。
东君,再等等我,不好吗?
我的书斋,亦即是酒窖,书读累了,酒也醉了。皆大欢喜。十年的时光,我究竟是如何度过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偶尔,闲谈碎笔,十年里,竟也写出了厚厚的三个本子,一点一滴,浸透了酒香。
这些新近送来的书里,没有酒香,只有着朴拙的古气,也有着一股子难以寻觅的淡淡芬芳。旁的人,是决计嗅不出的。我也是昨夜里伏在案上才偶然察觉,是经年的清冽的茶香,时间太过久远,什么茶已经无从知晓了,只是看着历经数载不散的味道,恐怕也是世间难得的好茶。这些书卷的主人,想来也是极风雅高贵之人。
我素来爱茶,只可惜,茶不醉人。若不然,我一定要去见一见留下这茶香之人。
品茗,读书,最是闲适之事,也要配的上一个闲适之人。我自认,已再不是那样闲适的人,也便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再去品茶。茶香犹然,能欣赏它的人,却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