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时光,只愿你永世安好(2 / 2)
书上说,遇事知其固然,便能处之泰然,一切皆有因果,命中自有定数,强求不来,强脱不开。我不知道,我和东君有没有这样的定数。倘若有,命中,我们还能否重逢?我不会再去东天,他也不会再出来了吧。或许,再过许多年,我也会将他忘了,只是没有办法,向他忘记我那般干干净净。也许,闲来无事,我仍旧会想起他,想起他微笑的模样,微扬的唇角,想起他低下头,吸一口茶香的悠然,想起他揶揄我时眉眼中透露的狡黠。我会忘了他的样子,可是那份感觉,在心底,微凉,像是一点极轻的尘埃,却永远不会消散。
揩揩眼角,我重又看向那一行行的字迹。说好的,不要想起他。我总是不知不觉坏了答应自己的话。
我整日整日闷在房里,却终究无果。直到即墨南下,我前去相送,这才终于出了房门。醉怀轩,仍旧是京师之中,最繁华的热闹之地,歌舞升平,外面的世界仿佛与这里毫不相干。
“紫菀姑娘出来了!”“啊,紫菀姑娘当真难得!”
人群中的骚乱,我已经看够了,多少虚情多少假意,已经无关紧要。我在乎的那个人,我在乎的那唯一一个,将我忘了个彻底,这才是紧要的。
我疲累的撑起一个笑意,说了声感谢。我捐给即墨的钱银,到底是从这些主顾那里赚来的。天界没有那般世故的东西,没有沉甸甸硌手的金银,没有这一身的累赘,可却也没有这样人心的温热。
人世的诗赋,人世的曲辞,人世的温暖,这些,都是我所看重的。而钱银,是我数千年来一直轻视蔑视之物。可是,到了这样天灾之时,偏偏是我最轻视蔑视的东西,才是最要紧最需要的东西。一个微笑,一句暖人心的话救不回垂危的生命,偏偏是这劳什子的金银交托出去,便能立即救人于水火。
对人世的这一条铁则,我终究,充满了无力。
无法改变,不能改变,便如同东君于我一般。
“诸位,安歇。慢聊。”我点头应和着众人的奉迎,缓缓走了出去。小厮早已备好了马,我翻身而上,径直向着宫门而去。
他的身影巍然于马上,阳光之下,灿烂夺目。仿佛他才是照耀了整个天际的金乌。他的气势,壮阔的不似当年。我原以为,往日的他便足够吞天卷地,可未曾想,十年过后,一个凡人,一个普通的男子,气息可以这般沉稳豁达,却又同时让人敬畏尊崇。
“你来送我。”他的话淡淡的。
“是,我来送你。”我牵住马头,靠近过去,“多久回来。”
“怎么,觊觎朕的皇位?”
“那些心烦的东西,要来做什么?”我笑了笑,我一个女子,又怎么会惦记那么个催人白发的东西,“听闻南方尸横遍野,或许会疫病横生,醉怀轩的医书,我给你送来了。或许会有用。到了那边,万事小心,将养好自己。”莫坏了身子,因为,如果他出了事,东君也会。
何其无情冷酷的我,身为廖魇已重伤他一次,如今,仍旧只是顾虑着旁人才肯正眼看他。
我笑了笑,笑自己,也是笑他。
“你何时这般聒噪。宫中妃嫔也敌不过你。”他笑骂了一声,还是接过了那本书,在我手中已经温热的书。南方疫症已经可以想见,我不希望他为了这样可以避免的事所毁灭。无论他的渐渐老去会给东君带去什么,我只是知道,我不能让他死,或许,没有永远,或许,东君也是一样,只有数十年的时光了,我不能让这短短几十年,都消失不见。
“这不是聒噪。我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朋友了,而你,是其中唯一一个会死去的人。”唯一的凡人,唯一不能长生的人,“我理应照料你。另外,你要帮我一个忙。我无法去南方,你要替我好好照看那里,替我惦记这人间。这是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地方,我不想失去。”
他点了点头,看着头顶的天空,今天的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三足金乌光芒正好。
“时辰到了,那样的事不需要你说,朕自然要做。”
“走吧。”你的京师我会稳住,这人间,你也要替我守住。
他欣然一笑,高高举起手臂,指尖直指苍穹,天界光芒闪烁,抵不过他的璀璨辉煌。
大军开拔的象征,早年间,我看过无数遍。无数次,看着他的背影离去。他的背影,和东君很像,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悲凉,一样的感伤,一样的宽广。宽广的就像,就像载满了世界上所有的悲哀一般。
每次,看着他的背影,我都能想到三十年前,东君最后一次离开我的时候,微笑着转过身去,他说,他一定会好好回来,不会出事。我也是,不会出事。
东君,就让我相信你一次,好吗?我信你,信了三千年,如今,这短短三十年,我不能,不能就这样忘怀一切。哪怕是只有一个背影,都是镌刻在心中的永远的记忆。
东君,我求你,一切安好。正如即墨,也会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