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都死了。”何九努力的聚焦目光，是在一片森林里。“什么？”

“都死了。”徐骏又重复了一遍。“我父母死在半年前，表叔收留我不过四个月，商队也没了。我失去了所有亲人与朋友。”何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司南是我父母的遗物，你拿上走吧，等你走远，我会点上火引他们过来，帮你挡一会儿。”何九看向这个烈马一般的少年，他不明白为什么，徐骏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脸：“救你又逃到这里，是不想让你这顺路搭个车的可怜人，平白无故的因为我们而死，至于我一会儿要做的，是我想死的有意义些。”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徐骏有些发急了，他想向何九解释自己需要用生命换来的时间有多珍贵，可何九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我们结拜吧。”

徐骏试图从对方眼里找出一些揶揄来，这样他就可以毫无波澜的一刀捅死这疯疯癫癫的家伙。可丝毫不惧迎上他的，是快要烧起来的豪情。而何九心里所想的，却是演义小说里莫氏的最后一个皇帝莫殇在被权臣荆氏勾结西蛮篡位时的最后反击。莫殇不仅是中原的皇帝，更是四百年前公认的天下十人之一，武道修为已至巅峰。大军攻入皇宫之时，他与同为十人之一的结义兄弟，武神郑中流联手，乱军之中取上将人头，悍然斩杀荆氏家主，兵部尚书荆谷，并重创其长子荆浩然，据说递出了最后一击的莫殇，引爆了浑身气机，与郑中流在大笑中赴死。荆墨的开国皇帝荆浩然因此在二十八岁便早夭且不论，二人的义气却是流传了四百年仍不衰。

莫氏王朝虽不再，可莫殇一代雄主，死前已把儿子送至四百年前仍是贫瘠之地的南疆，莫氏的大笔金银也随着流入，统御南疆一十六代的莫家龙堡就此落成。以至于这段传奇何九烂熟于心，可他徐骏也是南疆人，又如何不知？此时他只觉得自己也被何九的豪情感染，心中激荡不已，也不说话，径自跪了下来，看向何九。后者见状，大笑两声，没有誓词，没有仪式。二人相对着磕了三个响头，阴恻恻的声音却在身后林中响起：“礼成！”

徐骏也不惊慌，兀自站了起来，也不看何九：“这次不算，杀出去之后再置办齐备结拜。”何九重重点头，连言语也省去了。二人回身发难，又是刀枪剑交击。徐骏发狂似的加力压上刀身，将王勋逼的连连后退。何九已看出友人是要独自拖住强敌，让自己杀出重围。心下怒道：“若是就这样走了，适方才结拜的义气岂不是狗屁？”枪身一拖砸在身前一个二兵山匪徒脸上，直打的红白之物狂涌而出，那人当场毙命。他正疑惑着此人竟如此不禁打。膀大腰圆的另一个匪徒大刀已向他砍来，何九挡下，只觉得招式稀松平常，将其一枪搠死后不由得激动起来。

此生第一次杀人便是如此畅快。又逼退两人后，浑身全无惧意，好一个杀的兴起！

原来屠杀商队众人时，王勋所带来的两名三段武力的副手被齐钺拖的躲闪不及，活活被箭矢射成了刺猬，死相可怖。众匪徒又与商队打成了一命换三命的损失。占了偷袭的先机，己方战力又高出不少，仍然以死伤三十多人的代价才全歼了商队众人。绕入小路躲避官兵一路上士气低迷且不去说，这次只带回剩下一小半的人回二兵山上，王勋知道自己不仅连插千柱的位子都坐不稳当了，说不定还会被性子怪异的山主直接摘去头颅。可自己麾下两个副手已死，有二段武力的手下只剩四个，想脱离二兵山在这龙城附近立棍难之又难。

种种顾虑冲的王勋心中火大，徐骏背着昏迷的何九跑路之时他看的清清楚楚，只是齐钺与众镖师的临死反扑着实令他受了好些皮肉伤，一时间追不上去，此时方才寻道。面对二人又想起了之前被何九那一枪轰得坐倒在地的丑态，怒意更盛，剑招便落了急躁的下乘。可没过几刻，徐骏不要命般的狂攻之下竟也将他打的清醒过来，递出的每一剑都走的是先自保后反击的路数，想要稳扎稳打的杀死徐骏。众匪徒眼见王勋浑身是血剑招却依然犀利，徐骏虽吼声如雷，可只斩了二十几刀便显出颓势，便没人存着帮忙的心思。更何况此时他们已被一个更疯的何九搅的焦头烂额，按莫氏王朝建国时定下的规矩，一段武力约莫相当于成年壮汉的气力，匪徒们大多没修习过武学，有些瘦小之人连一段都算不上。先前突袭商队，又是疲软之师，对上何九这实打实二段武人只能以人数压的他无法穷追猛打，这却苦煞了何九，每一枪虽能伤人，可始终无法再次建功夺命。

何九在龙牙镇只能殴打地痞们，根本用不上枪，与陈东的交手中十次有八次分不出胜负，心中不免有些怀疑自己实力。可这时再没有小瞧父亲所教这家传枪术的心思，只觉得流沙枪如臂指使，二十多人竟没有一个得近他身。此刻抓住空挡，跃起跳劈，枪做刀势，锋锐的枪刃当即破开那匪徒头骨。眼见又死一人，四人再忍不住，齐齐抽刀围住何九。他们正是匪徒中仅剩的四名二段武人，此时三人带伤，可也顾不住了，再坐视着这小鬼打下去就没法跟山上四梁八柱们交待了，也是个死。何九扫视一圈，心中一凛，曲腿猱身划出枪圆，呼吸之间已与四人过招，闷哼一声，虽然强自压抑，嘴角还是渗出血来，心下已然明了。

这四人中哪怕是全无伤势的那人单打独斗仍要弱于何九一线，可一齐夹攻之下，全然不顾的冲出去恐怕是唯一的活路。要走吗？何九余光扫向胸前再多一处剑伤的徐骏，痛吼之下竟然不退，生生砍下王勋食指，逼得他回剑护身。“你们这些人尚能为同僚站出来，难道我何九却不如土匪？是个没有血性的垃圾？！”何九站直了身子，决心赴死。

何九的一番话让四人有些脸红，他们可不是为了义气与血性而站出来。全无伤势这人名叫符思，与商队血战时是拖了死去匪徒的尸体挡剑才气力充沛。此时他想起自己入伙时也是个满嘴义气的半大小子，心中百味杂陈。“我会给你个痛快的。”符思叹息着，对着何九的胸前砍去。

架开这一刀，何九拄枪飞踢，一脚踹在符思下巴上，将他还没合上的嘴强行闭合，上下两排牙同时发难，舌头便去了半截。看着疯狂痛叫的符思，何九轻蔑不已：“去你妈的，谁用土匪同情。”趁势出枪，流沙枪不提反坠，点打在地面上，整杆枪借这击地反弹而起，撩向符思的下盘！符思并不知道流沙枪轻重自如的特性，惊讶于这沉重大枪运用反弹之力竟是如此迅疾，只好后退闪避。何九反弹扬起之力，双手再猛抖，那枪身如蛟龙翻腾，枪头不规则地乱挥，连环点打符思全身上下多处！符思看着眼前乱舞的枪影，锋锐的枪刃，实是避无可避。他选择了闭目等死。

符思死状之可怖，简直像块烂肉。

“我不需要土匪的怜悯。”仿佛时间静止了的森林中央，少年对着尸体，对着盗匪们，说出了这句话。并狠狠踹了符思的尸体一脚。

他嘴上虽硬，可这踢出这一脚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正骂着，锋锐的剑刃便已抵在背心。“跪下把枪扔了，还有命在。”王勋气喘如牛，却意外的要饶了他的命。何九心道不妙，此人既已空出手来持剑，只怕这新结拜的兄弟已经断了气，自己若耻辱的跪下求活命，便也永远没脸见父亲了。当下将流沙枪化沙，沙粒看似消失，实是流入裤袋。含糊着应声，却闪电般回身，只盼着和徐骏的尸首死在一起。可头扭了一半，王勋便倒转剑柄，重重的砸在他后脑上。何九未能做出任何反击，便没了意识。

“捆起来。”王勋对何九扬扬下巴。此刻断去他一指的徐骏正躺在他脚边，早被麻绳捆的严严实实。已昏死过去多时。这对患难兄弟间的距离不过三尺，却无法再扶持着杀敌。

连番恶斗，尤其是最后杀败徐骏时，王勋面对疯魔一般的徐骏，只觉得不断回防毕竟不是办法。于是“穿山”显威。那握着长剑的右手四指，在剑柄上灵活翻动，一拨一接，整柄剑的剑身就如化为活物，猛力翻腾钻动了好几圈。那股钻力，把黏着在剑身上不断狂砍的徐骏强猛弹开。马上破去了徐骏的搏命斩击，让他整个人都飞出数丈，不仅腰刀脱手，后脑更是重重的撞击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当即昏死过去。

“这式秘技名曰“穿山”，正好专门克制以力压人的刀剑黏连功夫。”山主的话在王勋耳边蓦然响起，他摇了摇头，实在不愿想起那个疯子大当家。对他来说，还是面对现实比较好。两个副手已死，有二段武力的三个被何九离谱的枪术吓破了胆。此次劫商队，自己一共带了六十多人下山，只能带回三分之一也就罢了，剩下的还人人带伤。王勋极其确定，自己若回到二兵山，一定会被山主杀掉。

一个二段手下凑了过来：“插千柱大爷，现在直接回去是死路一条。但您别忘了，山主最喜欢看什么？也别怪老弟我多嘴，这俩小子把您伤成这样，您还让捆上不杀，可不就是留着请大当家的过来“玩”吗？”

王勋一愣，他本意的确如此。只是他的理智相比于对山主的恐惧实在微不足道，以致于一时忘了，想要真正讨好山主，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时另一个二段手下也探了头：“大爷您给句话就是了，哪怕不扎根这二兵山，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有大爷您领着，兄弟们去哪立棍都行！”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谁他娘的说我们要去别的地方立棍了？轻伤的架着重伤的走，你这个瞎拍马屁的给我把那俩小子扛好了！我们哪也不去，就回老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