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二伯的葬礼(下)(1 / 1)
按老理,在二伯所在房的过道里支起一个灵棚,棺材放在灵棚的正中间,遗像放在棺材的正中央。二伯的遗像还是从二伯原配的结婚照上托下来的,那时他也就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笑容灿烂。棺材头前圆桌上摆着四干四鲜的供品和长明灯。
以棺材头为准,男左女右,各个孙楠嫡女穿着孝衣,看见有亲戚来访摆祭就程序化的哭上一阵,以表孝心。
一切安排妥当,大家最关心的就是扫材的问题。所谓扫材就是拿着扫炕笤把棺材从头扫到尾,然后假装把掉下的金银财宝收到簸箕里,因为老一辈子讲,谁家扫材,必定发财。
这是媳妇们应该干的活,大伯家和老婶家争执不下,大伯家说,自己家是老大,该从大到小,可是老婶家也不示弱,出钱都出一样的钱,为什么有发财的好事就先轮到你。
总理怕俩家撕破脸,开了先例:“你们两家,都来扫,不就得了。儿媳妇们一人扫一回。有财大家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儿媳妇们都端着自己新买的小簸箕,把金银珠宝倒在了自家的炕席底下,种下了一个美好的愿望。
世上哪个人不盼望着发财呢,三妹家不是更需要钱吗?村里的女总理边裸孝边撺掇金玲:“你真是,钱也不少出,也出去扫扫财嘛。看他两家那个样,都快抢破头了。”
“唉呀,要是这么真能发财,那发财也就太容易了。”
“你倒是挺会自我安慰,也是,你去了,也不见得抢得过人家。你看吧,赶抓材土不定怎么逗乐呢。”
“我家炕席底下到现在还有一把材土呢,要是灵早就发财了。”
二妈跟总理说:“老唐活着的时候,那意思,让来子擎我们这几间房。”
“那就让来子打旛。”
大伯不乐意了:“他家这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三兄弟一走不回。弟妹管这几个孩子还管不过来,还有空擎你这几间房。老二家,你是外地的,不明白村上的规矩,谁要这房,谁就得把你伺侯到百年以后。你这不是给人家来子找负担嘛。”
一家子人过来商量,老婶当然也想要这几间房,可是她家儿媳妇可不愿意伺侯这么一个外地老婆子,大伯家的老大年长,青出于蓝胜于蓝,比大伯还要精明,村里人都喊他“猴儿”。他正好以此表决心:“二妈一个人也怪可怜,既然都嫌麻烦,那咱当大哥的当仁不让。”
金玲不争,二妈也不敢太过坚持。便宜谁都想占,虽然生活艰苦,但她自有一份清高,为了占便宜拉下脸来,她做不到。
这时送纸活的来了,车马,小人,别人有的二伯都有,老婶说过众姐妹均摊,一份份敛过去,招弟红了脸,金玲太了解自家女儿:“她的衣裳没口袋,我替她掖着钱呢。”
招弟自惭形愧,原以为,出了嫁,变成大人,就能减轻家里的负担,可结婚以后看来,反而给家里增添了不少麻烦,有时还要靠家里的接济过日子。可她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没断奶的孩子,女婿不争气,不好好过日子,还得受他的管制。
她隐忍了太多眼泪,终于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一个明目张胆的理由,可以让她大哭一场了。
从灵棚哭到地里坟头上,还是想哭,大伯家跟老婶家的儿媳妇们早就抓起一把土,一溜烟的往家跑了。
因为老一辈讲,这坟头的第一铁锨土,哪个媳妇抓了,第一个把它放到自己家炕席底下,谁家就发财。
因为刚下过雨,地里更加泥泞不堪。一出太阳,地里没遮没拦,一晒到底,大家又都穿着孝衣,真如一个个包子,在烧开的火上蒸,蒸的都流油了。
可是媳妇们个个不惧困难,妇道人家,能有一次发家致富的机会,着实难得,个个卯足了劲儿的往家跑。大伯家的大嫂自知毕竟年长,体力比不过年轻的妯娌,但也不甘居于人后。想着从麦地里超近道,只怕别人学她的样,也这么跑回家。她原走的麦子地里的田垄,一分心,就踩空了,摔了一个狗啃泥。白色的孝服上沾了满身的泥巴,狼狈不堪。众人都哈哈大笑。臭猪又开玩笑:“大嫂,看跑折了腿,还是我背你回家吧,我可跑的快着呢。”众人拍着大腿笑的前仰后合。
要搁平时,大嫂早就好好教训他一顿了,可是规矩是,拿土的过程中不能回头,不能出声。臭猪声音大,众妯娌也都听见了,他们也顾不上别的,只得忍着痛忍着想说的话忍着笑继续的飞快的往家跑。
这一把土收尾,众妯娌的奋勇直前,真是把一个葬礼活活的演成了一场现实版的奔跑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