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1 / 1)
领弟哭着跑出自家的栅栏门,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遇到事妈妈总是那么一副任人欺凌的低姿态,不去反抗,还要低下头来任人弹脑壳,人穷志短,可是穷是我们的错吗?
面对那个人的抛弃,面对一个不完整的家,小时候的我们又能怎么样呢?只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吧,长大了以后,就可以主载自己的命运了,就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了,可长大了以后呢?似乎比小时候的阻碍更多。
她自小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别人什么样的打法她都能接受,可是自家母亲的指责,让她备受委屈,那些委屈积压在胸口,如吞下一口刚出锅的热红薯,咽不下,吐不出,直卡得自己连呼吸都不匀称起来。她心里只有一个概念:找田杏,田杏是生活中的一味良药,能治愈自己所有的不开心,也因为有田杏,才可以这么任性这么勇敢的去向生活说不,因为她知道,即使自己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田杏永远是自己疗伤的港湾。
她一路狂奔,她在风里呼啸而过,像一枚横空出世的子弹,眼前的事物被渐渐的放大而后模糊,眨眼即清晰透彻,随后又被放大,无限的循环着,她知道那是自己掉泪了,奔跑的速度即使快,也赶不上泪落的速度。眼泪即使汹涌而出也排泄不出胸口的压抑,她开始哭出声音,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我有什么坏心,即使有错也是方式方法的问题,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话来说我,倒霉都倒在我身上?字字诛心。
现在正是中午时分,火热的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领弟被晒的浑身滚烫,身上的汗马上被太阳晒得无影无踪,只余头发根里渗出的颗颗汗珠。
热,街上人烟稀少,只偶尔有买菜的主妇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的走着,边用手遮着额头,边咒骂这火毒的日头。领弟的出现,像沙漠里的一点绿,是炎炎夏日里的一阵风,让本来昏昏欲睡的她们,眼前一亮,使他们从炎热的睡梦中醒来,以领弟为焦点而去指点猜测,甚至幸灾乐祸。领弟才不在乎这各色的目光,她只一心向前奔,奔向田杏。
倒不如那趴在墙根打盹的狗,虽被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醒,倒也淡定,也只从鼻子里哼一声,继续睡着自己的觉。
同是难过,领弟可以发泄的肆无忌惮,我行我素,她也可以有田杏作为依靠,招弟的难过才更加让人心疼。
招弟大字不识一个,她所见的即是小小的世界,她只知道家里穷,只知道不惜力气的帮助妈妈下地干活,在家里无怨无悔的照顾弟妹,她的眼里没有形形色色的人,她的眼中只是小小的世界。
嫁了克华,也只知一味的隐忍,听从,从来没深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在她的眼里,亲人即是亲人,都没有错,领弟只是替自己出头而已,而妈也没有错,她只是一遍遍的怪着自己没办法,也怪命运如此的捉弄。
金玲虽心疼女儿,可她也想不通,领弟怎么会变成这样,记忆里她还是那么一个精瘦的孩子,虽然外面“打打杀杀”,可回到家以后从来不会跟自己顶嘴,怎么长大了倒不懂事了呢?怎么一直盼着孩子们长大,到头来,倒不如回到孩子们小的时候,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现如今,眼看着这个家越来越靠近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归于正常了,可领弟偏偏生出事端。
她也忘了从哪听到了一个小故事,就是一头牛和一个人狭路相逢,人给牛让了路,牛走过来以后,向人点头道谢。从这个故事里,她明白了,予人方便,予己方便。牛都知道的道理,人不懂吗,难道人还不如一头牛吗?退一步海阔天空,是她遵循了半辈子的生存法则,也是她以后的生存法则。
克华妈的死已是万分愧疚了,招弟这个当儿媳妇的再不去守灵,那太说不过去了。不过看此时克华家的情景,幸好招弟没有去。
此时克华的家里,克华妈的娘家人已经把克华的爸爸团团围住,进行着轮番轰炸。
“我姐这么点个年纪,怎么说没就没了?”
“我妹妹嫁了你算倒了血霉了,年轻的时候,你就什么活不干,家里地里都是我妹一个人忙乎,老了老了,有什么事你还往她身上推。”
大家长嘴八舌,说的也不错,克华爸爸从小就是公子哥,真正的公子哥,小时出门有人背着,逛大集,看上什么拿什么,后面自有随从替自己付钱,后来虽说家庭没落了,原来家里的金银财宝一样未留,公子哥的习气倒一样未改。
克华妈的拔尖抢上多一半是克华爸的功劳,一个女人分担着男人该办的事,有时在男人堆里混,不厉害点定是要吃亏了。
克华妈的小姨,指着克华爸的鼻子瞪着眼,越说越气,最后竟然控制不住的抽了克华爸一嘴巴。她本是小学老师,戴着厚厚的眼镜片,平时没有大声说过话,今天想到姐姐的一生,总是替她不值,人前失态了。
当裤子失去皮带,才知道什么叫做依赖。
直到克华妈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克华爸才恍然醒悟,自己不知不觉间竟依靠了克华妈一辈子了,而在她活着的时候,家里大小事,自己没有操过心,甚至还怪她出尽风头,扶了自己大男人的面子,为此争吵不断,甚至大打出手。
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着头,悔恨的泪水从他昏黄的老眼中流出,缓缓划过脸上岁月的痕迹,逗留在他道道的皱纹中,他颤抖着身体哽咽着喉咙:“我给大家伙跪下行不行,我错了,知道错了”
做了快一辈子的“贵”族,此刻的卑躬屈膝更让人唏嘘可怜。克华爸的本家侄子看不过了,跳到人群中,他个了不高,很壮实,声音洪亮:“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一帮外姓人,在我刘家指手画脚,跑到我们的地盘来撒野?你们现在充人来了,怎么不见我婶子活着的时候,你们为这个家出过一回力?”
顿时炸了窝,从批斗会变成了两个家族之间的争吵,甚至气不过开始砸东西,大打出手骂声,哭声,尖叫声,桌椅板凳的碰撞声,乱作一团。
克华妈真要死不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