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白幂篱(2 / 2)
我的心慢慢沉下,甜浆也忽地在口中索然无味了。我放下碗筷,想着其中必有什么误会,便一路往北头赶去。
北头多是些作器具生意的,或者卖些木刻、铁物,惯例是在夜晚开市,故而这个时候人烟极少。我步履如飞地小跑着,一会儿工夫,便渐渐慢下来,远远便看见张贴着一排人像。最当中的,是我昨日装束,大概是听人口述而画,面容与我有六七分相似,下面写着红批的“首凶”二字。再往旁边看去,却是那个“四面亭台入画中”的行商!
我从怀中摸出那枚铜贝,仔细对着日光一看,上面的油污已被昨日雨水洗净,此刻看来,那图形果然有异,而且厚度也薄了三分!只是不曾想竟成了首恶;想来是那行商颠倒了是非,而官府又糊涂得不辨忠奸了罢!
眼下只有一个老妇在路上牵着孙子。我等那老妇走开,四顾左右无人,便从行箱里拈了画笔,走上前去,手中生风地速速添了几笔,那画中人的样子便转瞬老了十岁,与我相去甚远了。
这策略自然长久不了,只是老父病重,今日还须卖画,若是去官府里走那一趟,少不得要费上些时候;更甚者,无由辩解、直被抓进牢里也是有的。
我匆匆离开,便又回到了夏首堤上;这堤上本就人烟稠密,到了这时候,人已经要拥挤起来了。
我找了一处“乌雪”最盛之处,从行箱里掏出摊布铺下,将画卷纷纷摆开。那“美人眠风图”赫然正在中间。
人群中有一些围上来,却并不去买,只是看个热闹。我心中一叹,这其实本也是人之常情。一城一地,能富贵者本就寥寥,富贵而能遇上我卖的画的,更是见少,而既有富贵又能遇上这画兼之看中了愿出钱买的,那便是寥寥之寥寥了。大部分人还是平头百姓;这时节本就生计不易,能饱腹安居已是难得,买画这事,便是如高梁屋上瓦、深水蚌中珠一般,可望而不可及了。只是我除却会画,旁的便没什么可以买卖了。
正兀自叹息之时,却见一人头戴白幂篱而来。这幂篱的绡纱长及腰间,随风而动,却是层层叠叠,将里面挡了个结实,反愈加让人想窥见其中面貌了。
想来是哪个贵族的女郎罢!
她的裙子上绣着白梨花,片片枝枝,清雅以极;我心想着,这“乌雪”之艳,真是处处遍及,实在风行,怎地哪里都能碰见!怪乎此地叫作“黎丘”了;当是借着这“黎”字的音,说这夏首堤的“梨”罢!
那女郎我的面前停下了。她从幂篱中伸出一只皙白的手——只是骨节并不纤细,点了点中间的画——正是一幅“美人眠风”。
我忙挂出一副招牌笑意,“不知女郎怎么称呼?这画卖一百刀币,既是画了美人,自是要贵一些的……”
却见她拿画的手微微一顿。
莫非是要贵了?我便接着扯皮道,
“今日相逢有缘,便送个半价吧,你看,五十刀币如何?”
美丽的女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我面前。隔着幂篱,我看不清她的神情;莫非还是贵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画非卖出去不可!我咬咬牙,便道,“那就二十刀币,不能再少了!”
这女郎却轻嗤一声——轻得只能听到气声的尾音;她把画拿在幂篱里看了半晌,便从里面掷出一锭金子,——竟是走了!
这画终于卖出去了。我看着脚下的金子,深吸一口气,把它拾起来。
这样有脾气的女郎,小心嫁不出去!
我在夏首堤上坐了半日,又卖得两幅山水,便要收工赶往医馆——“挹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