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春风长(1 / 2)
春风悠悠,芳草洋洋;夷水之末,有溪曰湟。
这一日是禊日。湟溪之滨,徐国的人们散坐在碧树明花之间,抚掌交谈。一支仪仗从远处缓缓行来,笙歌鼓舞,甲衣金胄,尽是煊赫的气象。
“王!快看,是王!王回来了!”
“太子也来了!”
“快欢迎王!王过来了!”
“太子殿下!”
“……”
便是在这样鼎沸的人声中,我夹在一众的仆从里,随着仪仗队走过去了。徐王襄牙乘辇在最前面,太子芵骑马在后跟着,我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不过前番已经看了多遍了,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其实更想看后边的那个人。我尽力用余光瞥了瞥。
那少年走在俘虏的伍从里,脚戴镣铐,手也戴着镣铐,一身灰白的囚衣,神情莫辨。我一下子好奇了起来。听周围人说,他是新魏王的异母弟,原先的魏王;似乎是吃了败仗,于是便连王位也弄丢了,现在他的庶兄践了王座,便自然不肯让他回来……
魏公子夙。
我又瞥了他一眼。好生眼熟……只是认不清哪里眼熟。难道只是因为好看才会下意识觉得眼熟?我不禁暗自唾弃自己。
看他的年纪,大概与我相仿,然而相貌便大不同了。我不禁有些嫉妒,好一个少年儿郎,长得竟比我还美!让我这漂亮可爱的少女情何以堪!我偷偷着眼看他,此人虽微微垂头,行止端谨,但我却心知他必然是个不好相与的,也许还会有坏脾气呢,光看美就知道!这少年仿佛持靓行凶,连美都美得咄咄逼人;虽说是好看极了,但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女气,反而英姿赫赫,眼目流光,似乎是利剑出鞘之耀人,却又待出未出,藏起一分倨傲,仿佛宝剑有名、不屑出刃一般,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是有点走神……要是他是我的旧相识就好了!我暗戳戳地想。
此番远离故土,想来魏国的少女,少不得要伤心一番吧……我正自臆测着会有多少个春心破碎、多少次相思别离,多少个爱恨纠葛的缠绵悱恻故事……不意他竟抬眼向这里看去!那眼神如刀,凛冽极了,半晌却轻轻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谁;我心神霎地一紧,收回逡巡的余光;但察觉周围同我一般偷看的、竟有不下数十个女奴后,不禁心下一松,反正总不会是在笑我!不过是打量几眼罢了,便是发现了又如何呢;有本事就像那闺阁里的女娇娥,一边扯裙子一边大呼“不要看我”……这样想着,不禁自己也被自己逗乐。
我的脚下随着仪仗队慢慢悠悠地走着。忽然,我右手边的女奴用胳膊捅了捅我。
“饮茪!什么事?莫烦我。”这是和我结伴的女奴崔饮茪。我们都是被“采选”的民女。
“你看她们老是往后瞧,后面有什么好稀奇的!——后面到底有什么?你无聊吗,我快无聊死了!这个路怎么就那么久,这路边的花儿也没我们饮州好看,你知道吗我们饮州有一种花只在又满月的晚上开呢!这里的水也脏兮兮的,还有一种臭烘烘的鸟儿老是叫!我现在都可以清闲地原地飞升了!你没这种感觉吗?你为什么不嫌烦?难道你觉得这些糟糕的花和鸟还没有看个够??……前面的人好多啊,我都看不清襄牙有多老!”
“你话好多哦。都说了不要烦我了。这一路上,没有鸟叫,只有你叫。”
“笨蛋你居然敢说我是鸟!你穿这一身破破烂烂糟七糟八的东西,你才是鸟呢!”
这个倒是无法反驳;我确实穿得很破,而且乱七八糟……毕竟我着粗布,而且长裙遮盖之下是,牛仔裤——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这牛仔裤上面烂了几个只有我和掀我裙子的饮茪才会知道的洞——本来这是几千年后了不起的时髦术呢。
“崔——饮——茪。”我一字一顿地读出来她的名字。“崔家,是饮州的大族吧。你为什么来当女奴?”
“哼!你可知饮茪的‘茪’是什么意思?”不待我答,她便自顾自说下去。“‘茪’是一种杂草,这就是说,我的命像是野草一样飘零,又怎会是你口中的大姓之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