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1 / 2）

入夜，圆月高悬，虫鸣清寂。我推开厢门，沿一条里巷蹑步而行，寒光将板路照得清凌。路的尽头，正是一片柳林，此刻风高萧瑟，林中鸮鸣隐隐。

柳木属阴，坊间多传招鬼，眼前这一片万条垂下……我头皮隐隐发麻，脑中蹦出了无数个桃精柳鬼的志怪故事，不禁暗恨自己平日爱读闲书，没承了“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半点情趣，反倒是思量起了女鬼的头发。

我镇定了心神，踩了脚下软绵绵的沙土，一路深入，良久，一个灰白的月洞映入眼帘；月洞下，一个俊少年背身而立。他的手中，分明拈着几片柳叶。

是在等人。

我抿了抿唇，道，“我到了。”

夙转过身来，月色照进他的眼睛，神采之间，仿佛银波流动。

“如此，算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么？”

“‘情郎’在侧，自是算得！”我本想怒目而视，然而片刻又不禁扭开视线。“情郎”一事，确是我的不对，只是我既前来，便是示出诚意，如今这糗事竟还要提起……

片刻，我提起正事。“白日你以柳叶为号，约我前来，所为何事？”观夙为人，虽锋利张扬，却必为谨慎厚重之辈，又怎会让柳叶落入臼中？拈来拈去，旁又无人，必是知道我承了他的情，故意做给我看的。白日人多事杂，眼耳嘈乱，当是为着某事，约我夜间柳林一晤。

“闻弦歌而识雅意，知我者莫若君乎？”夙微微移步，星夜披在他的身后，仿佛华丽的冕服，他道，“你当猜到，这柳林贯通着舂米司。你随我来。”

走入月洞，拐过几个角，便到了我白日来时的场地。

我环顾四周，与之前所见，并无大异。

夙仍在前面带路。

我看着这一地的米舂，状似无意道：“你既是公族贵胄，执此贱役，可有怨言？”

“自是日日哀怨如弃妇，正盼着你来安慰呢。”他撩开一节横来的花枝，漫不经心地答道，看样子真是悠闲极了，仿佛他是来游街的夜鬼一般。

只是花枝弹开后却正正打在我的头上！这是一树花白的杏花，花苞花瓣被弹地漫天乱颤，黑森森的夜中掉了我整整一身。好极了！我捂着额头，怒目而视，偏偏始作俑者仿佛真是毫无所觉的样子。

我不说话了。也许我就不应该开口，我暗暗地想着，今天会来真是人生难得的错误。此行我并未透露给赵悬鱼；然而到底也算不得渎职，一是我与他严格说来并非有什么上下级效不效忠的关系，二便是，夙与他暂时还未有什么关联紧要的利害。

“到了。”

原来这树后还有道暗门通往地下，只是此刻这门紧紧地锁上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和夙小心地藏在一边，不知道在等什么。

确切地说，是只有我不知道。那家伙气定神闲地蹲在一旁，一定在暗戳戳地等着我问。我用胳膊捣了捣他，压低声音慢慢道，“我听说有一种君子，不用读书习字，修身为人，只用躲在梁柱上就可以做成了。你们魏国风俗不同……要做你们那儿的君子，是不是都要躲在路边？”

他也放低了声音，“你们那里的奸细，都像你一般多话又惹人讨厌么？”

正待我要不满时，一路美婢从远处提灯走来，个个模样俊俏，身姿妖娆，灯火的晕影罩着她们，脸上的钿妆深深浅浅。

为首的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钥匙，把暗门打开了，一阵管乐笙箫的响动霎时如溪水般叮咚地涌开了，在这深寂的夜色中我仿佛听到自己的耳朵慰贴地发出叹息。这些美婢在门口摆好架势，摇手的摇手，露腰的露腰，像下饺子一样扭着腰进去了。后面又有一路侍女端着美酒好菜也进了门，把门锁上了。

我心中已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自打这一路美婢进去，后面便像开了匣子一样，一路一路地往里面进，什么秦娥楚女，妖精神仙，浓妆的淡妆的……

这老徐王拉拢起魏国臣俘，不想竟如此卖力，端从表面上，他贪沉美色，装模作样，倒看不出是个有心思的人。

“说吧，你有什么冤屈？我乃是九天仙女特下凡尘，专为你等凡夫辨曲直，解困厄的！”我叼着一枝杏花歪在草丛里瞧星星，心中雀跃不已；谁能想到这破破烂烂的舂米司，白日劳役伺候，晚上华服美女？同样是招贤纳才，果然徐宫就是会玩！

“既是九天仙女，怎可不赴瑶池盛会？”夙笑嘻嘻地看着我，“一会你混进去，带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