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1 / 2)
晨起,我对了妆镜,看见脸上的红包全消了,心道一声好药,便上起妆来,——将脸涂黄了些,又画丑了些,便出门去了。
却是正对上新任的濯人从厢房里出来,我们两人对视一瞬,俱是一惊。
——这竟是那个戴假镯子的嬷嬷!怎地到了浣衣局来了!莫非是做事不利,被贬来的?
她很快缓过神来,显然也认出我了。她道,“你不是死了么?这白日青天,可不是冤魂应待的地方。”
“不牢濯人挂记。当日王上亲口准我来这浣衣局,楚姬娘娘又派人护送,故而我在这浣衣局里,当得个名正言顺。”我信口答道,不禁暗想,她当濯人,这以后徐宫生活保准刺激得很……
这新濯人没再和我说话,到一边巡视去了。今日到我当值送衣服,用过早膳,我接过当送的衣服,不禁一愣。——这衣服的料子竟比我身上穿得还差些,颜色暗沉沉的,像是几团烂蘑菇一样。
“送往玉栖宫。”管事吕茅玉微微打量着我,说,“濯人吩咐的。”
我避开她那探询的眼神,端起那盘烂蘑菇走开了。这玉栖宫的活儿向来是个苦差,只因那宫虽大,却是一处废殿;里面住着的萧妃,更是喜怒无常,时笑时癫,——听说她脾气极坏,宫人们送衣服,总难免被她掐伤。
正在这时,南宫亭从旁碰了碰我,眨眨眼睛道,“听说她最爱看菡萏台的荷花……你或者从这里下些工夫。”
听得此言,我忽而灵思一动,计上心来,便向南宫亭道谢。
“‘不是敌人,就是朋友’,对吧?”不禁展颜一笑,回到厢房里拿了炭笔,青黛和腮红,又拿了张宣纸,便端起那盘衣裳先去了菡萏台。
走了大概一刻钟的工夫,那高筑的石台便映入眼帘。只是还未近前,便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那边飘来,“愿与君比翼……百世不移。”
我定睛一看,竟是太子芵和饮茪,正在菡萏池边偎着说话,听见我来,便匆匆散开了。饮茪朝我走来,“白蛟,你怎么来了?”白蛟也是我上辈子的名字,只是碰巧,百里甫起了相同的名字。
我没有答话,而是盯着饮茪,问道,“你是全心全意心悦于太子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从分别我便想问你这些了,只是今日才得缘碰见你。”
饮茪看着我没有说话,半晌,她答道,“我和太子,中间隔着饮州和王族,喜不喜爱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饮州野草。我虽生在饮州首屈一指的世家之内,然而我却不得自由,命像是飘蓬一样难定,野草一样无踪,即连我的名字,‘饮’乃是“饮州”,‘茪’乃是‘芵茪’,没有一字是为我而取,我从生来便注定了这样的命运,喜不喜爱难道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她说完便走开了,徒留我一人在原地。我想着,饮茪对太子未必无情,可是却还不如全无情感呢。她的身躯太小,她的心却需要盛着这许多东西——既要爱着太子,又要顾着饮州崔家,可是世间利益情感,又如何得以两全?冲突既不可免,那么揭破便指日可待,到亦该如何?
春风拂面,鸟鸣湫湫,可是我的身躯却仿佛僵硬无比,一时竟不能挪动。半晌,我记起正事,便铺开宣纸,对着菡萏台作起画来。菡萏台虽名为“菡萏”,实则各种花都种着,只中间一个水池,种了莲花。此时节方值春月,却因徐地湿暖,春天的花早早便开,此时大都开败;夏天的荷苞吐露出来,却终究没有绽开;虽也是姹紫嫣红一片,却没由得让人觉出阵萧索。我思索片刻,用炭笔粗粗勾了大概,便用手蘸着胭脂细细涂画起来——那纸上的画里开满了春天的花和池里的荷,满眼烂漫,便一改眼前暗暗萧索之景——
作画之人,本不必全是一派写实,我怜惜这百花易谢,春荷不开,便让她们永远留存在我的画中,不再有凋谢之时,又有何不可呢。
我将画收好。便赶往了玉栖宫。这玉栖宫是后宫中第二大的宫殿,仅次于楚姬的袅袅殿,我大概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的。
殿前的草花开得茂盛。殿门虚掩着。
我微微忐忑小心地走进去,却见一人正立在案前写字,闻见有人进来,也不抬头,只说到,
“……菡萏台的花,是该谢了吧?”
这菡萏台本是为萧妃所建,乃是一水中高台。听说她未被废时,常在水中起舞,人面红花相应,风姿当是美极。
我端着衣服走进来,道,“娘娘,您的衣裳到了。”
便看见她写着,“红颜自薄命,愿君多悯怜。”不禁暗想,当年萧妃荣宠极盛,一时跌落尘泥,却到底是何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