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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菡萏台的花儿,谢了没有?”她忽地扔了那笔,掐起我的肩膀来问道。
我忍着肩膀上的疼,从袖中摸出一张画来——正是先前那菡萏台边作的,笑着对萧妃道,“娘娘,您看,这花儿开得正好,哪里有凋谢之日?”
萧妃甫一见那画展开,便怔怔地痴了,她的手慢慢松开,竟是轻轻哼起了歌来。江南曲调,吴侬软语,只听她娓娓地唱着,神色悲伤,
“菡萏风十里,微漪点红残。暗香神女梦,归来乱玉山。露下明珠泪,摧折在华轩。红颜自薄命,愿君多悯怜……”
唱罢两遍,她的眼睛落向虚空,不禁伸出手来,哀戚道——
“顾郎,顾郎!你再为我吹这一支‘菡萏风’的曲子可好?”
我心中一个天雷炸开——徐王可不姓顾啊!我看了看四周,大概是因着萧妃失宠,女婢们都走光了,不禁心下松一口——若此地有徐王的密间,我此刻便被灭口了罢!我端详着萧妃,她的发髻凌乱,然而妆面仍是好的,面容与楚姬是不一样的美丽——似乎总有一种淡然的哀忧,让人对她不忍苛责,似乎她是秋水一样柔软而冷冽的,不禁心下揣道,莫非是因为那“顾郎”才被打入冷宫?
我于是问道,“那‘顾郎’是谁?”
萧妃喃喃地笑了两声,眼神终于落到我身上,却又仿佛失了焦距似的。
“我本是魏人……顾郎也是。我与他青梅竹马……”她忽而哈哈长笑一声,继而说道,“我十五岁的时候,他送我了一个玳瑁制的药瓶……”
我紧随着问道,“送这个做什么?”
我记起姜夙昨夜也给了我一个,里面的药甚是好用。
“此乃魏国土俗,哈哈!”她又笑了一声。“‘药’即是‘邀’,我们魏地委婉,倘若男子有了心仪之人,便送予她一瓶药,以传爱慕邀约之情……哈哈,顾郎来邀我了……”
我摸了摸鼻子,心想,姜夙定没有这个意思……还好支开了薛敛秋,送个药而已,若教她留下,认出这风俗,一嚷出来,岂不是大家一起尴尬?
“……顾郎的箫吹得最好了……我进了宫,他便追来成了乐师……”
我听着这番叙述,心道,这顾郎多半已成了冤魂了。
“菡萏台的花儿开得真美……美极了……襄牙!”她轻喝一声,忽而暴怒起来,“哗啦”推翻几案,握着我的肩膀道,
“我要襄牙去死……要他生不如死!我要见我的顾郎……要见顾郎!”她的声音蓦地凄怆起来,一双眼睛黝黑地盯着我,几乎快要我承诺去找出个“顾郎”给她了。
我不由暗悔,不该引出这“顾郎”的话头的——萧妃抓我抓地这样紧,一时竟难以动弹。
“出宫!你出宫去!去找我的顾郎!把顾郎给我找回来!”她喊叫着,喊叫着,却忽地用手一拍一个石烛台,只听“哗啦”一声,我便掉了下去,再往上一瞧,光线陡然一暗,萧妃将上面的暗门关死了,我隐隐听着上面传来“顾郎”“顾郎”的声音,心中惊愕连连,——这玉栖宫里,竟还有这样的秘道在?
暗道里没有灯光,很是昏暗,我有心探探这秘道,便用手摸索着墙壁向前走,心中微战。走了几步,忽而摸到一个木质的开关,是一个木棍,末端膨大起来,成一个球;我犹豫一瞬,将这开关划向一侧,蓦地便灯火大亮起来。我揉了揉被灯火晃晕的眼睛,暗道的景象映入眼帘——四面燃着磷火,白大理石铺地,洞壁是灰色的石头,上面隐隐有些苔迹。
我小心地向前走着,一边想着,这秘道的灯火机关做得如此神奇,莫非是墨家的手笔?——墨家向来以机关术闻名。
正想着,脚下“啪嗒”一响,我心中暗道不妙,一个吊木便扑面砸来,我连忙蹲下,却见两侧各伸出来铁制的棘刺,锋利如刀,直向中间合拢,我一个猛子向前扑倒在地上,只听脑后“铛”一声响,我便心知是那铁刺合拢了。我匍匐着从底下钻出来,这个甬道终于消停了。
我将心提起一万个心眼,小心翼翼往前走着,心想,若是往回走去,骗那萧妃说,我找着她的顾郎了,也不知她是否肯开门?然而终究还是打消了这想法——且不说萧妃没见着人肯不肯让我上去,在这地底下若真能探出来一条出宫的秘道,即是冒着危险,便也值了,便继续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