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老家人(1 / 2)
17、老家人
拼音声母的平卷舌,锦州地区分不清,朝阳地区分得清清楚楚。
“二格(哥吔——,干哈——去?”“去田屯赶集儿——去。”“帮帮忙,给我捎个撒盆子(砂盆子,我等死(使呢——。”
本村地处两座城市中间,向东十公里,人的口音都是十足的锦州味,向西八公里,人的口音是满口的朝阳腔,主要差别就在声母的平舌卷舌上。我们村的人说话不锦不朝的,带有平卷舌的字,让我来读,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句子中,我口中的舌头忽平忽卷,一个句子里的同一个字在不同的位置,我能读出两个音来,自己却浑然不觉。小伙伴们这样,长辈这样,本村的老师亦如此,多少个春秋过去,没发觉有什么不妥。上中师,有普通话达标考试。我才知道麻烦啦,学吧,揣着《新华字典》昼查夜记的,努力有成效,看见文字读音准极了,考试顺利过关。真刀真枪地上场,与人面对面的交流,每每旧病复发。有一段时间,说话前先想汉字,音是读准了,语速有问题,差点成了磕巴。
女儿学话了,我心里好纠结,是开口啊还是闭嘴呢?硬着头皮再捧起《新华字典》。妻子视我为危险,埋怨道:“耳朵不好使也就罢了,嘴还不好使,连句话都说不好,早知道这样不找你了,弄不好糟蹋下一代。”我说:“搞对象的时候,你可都没发现。”
我在朝阳工作,女儿姥爷姥姥是地道的朝阳人,天天见面;女儿的爷爷奶奶在老家,每年寒暑假回去个把星期的。还好女儿母语定型后,没有我这个爸爸飘忽不定的读音。也不是一点的困扰没有,女儿口语里有方言,比如把“赶快”说成“麻溜”。女儿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回到家见了我就叫:“跟你学的‘看’说成‘瞅’,老土了”。我直直的对着女儿笑。女儿急了:“小朋友们都笑我。”“我和小朋友的笑不一样。”女儿说:“愁死我了。”
有的人听力特异,闻听语音就知道此人的产地。可是对于我,他们困惑,说不出个幺二三来。老乡夸我:“改很多,这帮人里数你最标准”。事实上,我跟谁谈话跑谁的调。
这就是我的乡音。
满族为保护“龙兴重地”,依托山崖利用河道掘沟叠壕。那是深两丈宽两丈的大沟,沟中的土石堆到满族管辖一侧,高高的土壕上密植柳树,形成“柳条边”,相隔八十里设边门,筑台驻军,沿着这条边界的很多地名中含有“边、门、台”。
本地正是一个边门,地处松岭山脉的南端,这就是“松岭门”的来历。边门就在松岭门集市的西入口,沿着河沟向东北有个村子叫“大二台”,还有一个村子叫小二台,应该与当年驻军的头台和二台有关。1966年,松岭门边门的门还在,方木上是拳头大的铁钉,门的宽度能并行两台大马车,边门的两侧还有二人双臂无法合拢的大柳树,多已中空,整个集市就是原来的官道。松岭门村的西北,在没有修梯田之前,有一条大沟,沟的东沿还有稀疏的大柳树,有二人合抱粗。边门的东侧称为边里,西侧称为边外。在大清朝,边里满辖,边外蒙辖。我们村属于边外,松岭门村属于边里。我们村飘忽的读音就是柳条边的烙印,很多的生活习惯都是边里的,老叔叫老叟,边外说这味真难闻,边里说这味真难听。
村前玉带河的河水少了,我选一个分岔的小河道,在下游用防蚊子的窗纱拦住,上游用锹筑坝把水截断,水往下流,鱼被带到窗纱前的小坑里,女儿头戴小凉帽手拿一小网,捞小鱼进小桶,就是小孩子玩的一条小溪。很久没有发大的洪水,河道难以自洁,水草疯长青苔铺底河水发绿,垃圾满河床。
我和妻子回城,女儿不走,要留在爷爷奶奶身边玩几天。一个星期后,我和妻子来接,正值中午,家里不见女儿,我问家里人,谁都说不准,去下坎大姑家找,说一天没来。我妻子急啊,可家里没人当回事,还好跑来个孩子说:“她在后院。”赶紧去吧,在院子外树阴下的石墩上,一碗大酱拌小葱,三个孩子各抱着一碗高粱米水饭,在抢碗里的葱白。妻子一见就火冒三丈,说:“看看你爸你妈,就这样管孙女。”“老婆你错了,不信你问,保准是大米饭不爱吃,要吃这口。”女儿一回头,吓了妈妈一大跳,一个大花脸,上面都崩瓷了。我妻子问:“奶奶不给你洗脸,不给你做饭吃?”“不是的,妈,这个忒好吃了。”
第二天,坐着二尕的老马车,去南票给家里拉煤。我问:“二尕,拉煤为什么找春利?”“私人的小煤矿,一个班组有刨镐的有装锹的有背煤的,完成定量拿满工钱,人多分钱就少,所以自己组成班组,都是个顶个的棒汉子。一天一结帐,最后一趟背的煤归自己,老板不管,背多少都不管。班组的人合伙把煤积攒起来,放在附近的村里,煤的价钱都一样,但分量上比煤矿的实惠,一般都是卖给熟人。”马车到的时候,田春立等在那儿。我问:“春利,矿在哪?”“山包的南侧。”我说:“我跟你下趟井。”“大哥,你是闲得唔去遛受的吧?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来看新鲜景啊?”
一个山洼,人工平整出一块平地,有村里小学操场大小,三间小趴趴房,一大堆块煤,煤堆边立着一根高杆挑着一盏水银灯,到处都是黑色。沿沟底是一条通向东南的沙石路,只能通过一辆车。一个不起眼的井口,嘴一样地张着。九个人换完衣服,酱黑色的粗布衣其实本底是深蓝色,已经不见本色。安全帽前卡着矿灯,腰里挂着电池盒。
离井口十米远依山坡建个小棚子,几个人在一个车轴汉子的带领下,人手一把点燃的香,有筷子粗,众人双手捧定,高举过头顶,双膝跪地,香在头顶一头触地,高呼:“众神保佑,赏口饭吃,节日一定备重礼大祭。”然后,人人把手中燃着的香柱分别插入一排的香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