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牛案(1 / 2)
黄竹林看着自己的丈夫多次伤痛和挫折都挺过来了,不但没有被压垮,反而变得更加坚强和乐观。特别弃农经商后他的精神状态有了很大的转变,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为了爱情,为了这个家,他一直忍辱负重。
但是,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总是一波三折。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又一场灾难向他们袭来。
哎!生活为何这么难?
1948年农历五月黄梅天。乌云密布,雷霆万钧,连续几天倾盆大雨,长江中下游发大水。据史载这是几十年罕见的一场洪水。
郎川河发源于广德山区,几十里水路入南湖。东夏小镇位于该河入湖处的河畔。地势低洼,三面临水。东下老人说:“广德下一寸雨,东夏涨一尺水。”这是为什么?因为广德山区面积大,山水汇聚到郎川河里,浩浩荡荡经过东下流入南湖。河道狭窄,来势汹汹,一时潮涌,泛滥成灾,东夏极易淹水。
这次,广德连续几天特大暴雨,山洪暴发,夹带着泥沙的洪水滚滚而下。大浪滔滔,如猛兽怒吼,流向东夏,再入南湖;又因长江水位高,江水倒流,两头夹攻,造成南湖水位猛升,向外四溢。无疑,东夏淹水了!
街上的店铺都进水了,水来土挡,家家用麻袋、草包装泥土围门。可是哪里挡得住?水位越来越高,家里进水了,又只能起搭跳板出入。王光勤家里同样架起了跳板,从店门口架到了内屋。
街上人惊慌失措。
街领导发出通知:“凡十八岁到五十岁的男人全部去南湖堤上防汛。”竹林忙说:“光勤,你赶快去参加防汛。共同抗洪,保卫家园,家里事你甭管。”
“我去防汛,你带好小俊。”舍小家为大家,王光勤丢下手中活和大家一起投入抗洪救灾第一线。
南湖提上农民奋力抢救湖堤。用麻袋、草包装泥土加高堤岸,防水挡浪。大家坚守阵地,三昼三夜不下火线。等到第四天清晨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在湖岸上有个叫“和村”的村旁,倒塌了一个大决口。水飞流直下,发出如黄河一样的咆哮。决口不断加大,一会儿扩大到二百多米。大水卷走了几个抗洪人和几栋民房。
“破圩了!破圩了!跑!跑!”一阵狂叫,防汛人四处逃散,十分惊险。王光勤往家跑,洪水像夺命追魂的魔鬼一样追来。
他跑回家,家里已进了一尺多深的水,水还在不断上涨。
“竹杯,竹林”他一进门就喊,竹林在内屋应声:“我在这里呀。”原来水已淹没了跳板,竹林怕八岁的小俊溺水,抱着他登在餐桌上,不敢下来。
“不得了,破圩了,水来得太猛,我们赶紧和大家一道逃命去吧!”
“店里货物怎么办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逃命要紧,我先把你们送走了,回头再来运货物。”
王光勤抱起儿子就走,竹林说:“吃饭重要,我来带点米。”他忙找来面粉袋装了些米,再拿了点零钱塞进袋里,将店门锁好,跟着丈夫出了门。
街上、路上的水已漫过了膝盖。竹林紧紧地扶着丈夫慢慢趟水出了街。
距离东夏较近的高地就是北山头了,有八华里。好在路面较宽,逃难人集中在一条路上,成了一条“人河”,向同一方向趟去。行走时,每移动一步必须站稳脚跟,再挪动脚走第二步,前进非常缓慢。水恰恰横向流淌,带着大量的草渣、树枝、泡沫等漂浮物掠过来,一不小心会被厚厚的草渣卷走。因此大家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路上大人喊,小孩哭,声声刺耳,事事愁肠。
雨暂时停了,但仍然乌云密布,没有天晴的样子。经过了两个时辰的艰难行走,他们终于到了北山头。放下小俊和米袋,再回头看东夏,东夏已泡在一片汪洋之中。滚滚的洪水已淹没了田野、道路和池塘。水还在流淌,猛涨。
夫妻俩惊呆了,出世以来,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水,触目惊心。想到店面又提心吊胆,肯定汹涌的洪水淹没了柜台、床帐,家里是一塌糊涂。
眼下怎么办呢?大家都投亲访友,而王光勤举目无亲。在此为难时刻,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下,问:“王老板,你也来了?”回头一看是店里的老客户黄强。
王光勤惊喜地说:“黄兄,你好。你就住这里?”
“是的,你店里进水了吧?”
“哎哟,何止进水,怕要淹没了喽!”
两人握过手,王光勤招难遇知己,自然有些高兴。黄强热情地说:“天灾人祸,没有办法。你们先去我家落脚吧?”
“好,好,那我也就不客气,麻烦你了。”在这走投无路之际,王光勤也不拒绝了。黄强迅速替黄竹林扛起米袋,穿过一条单人巷。巷头有棵大槐树,树下有篱笆围着羊舍,羊舍对面有三间小瓦房,这便是黄强家。
四人进了屋,黄强妻子从房间出来见到了黄竹林他们,高兴地说:“王老板,你们怎么来的啥?哦,是大水给冲来的?真稀客,坐,坐。”黄妻直爽、热情好客。
黄竹林说:“是的哟,嫂子,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不,来吧,住我家吧。没有好的招待。”她见竹林还带着米,便说:“你们怎么出门还带米呢?怕到我家来挨饿是吧?”
“不瞒你说,我们走得太匆忙,什么都忘了带,真是不好意思。”
“哎哟,这又不是平常走亲戚,是逃难!怎么怪你呢?”
北山头人上街常去东夏,黄强是竹林店里的常客。黄妻又是端凳子,又是沏茶,甚是热情。
“老王,你用不着犯愁,既来之则安之。吃住暂在我家,等水退了再回去。”黄强这样说,王光勤夫妻俩就定心了。
王光勤说:“有你这个朋友我心定了。黄兄,你尽快帮我弄条船来,抓紧时间去东夏店里抢些货出来,水来得太猛,去迟了怕捞不到。”
“哦,这倒是急事,水来得太猛,我快去找船。”
他去找了几家,大家同时忙,一时找不到船。两小时后弄来一条船,已近黄昏。三人上了船驶入那茫茫大水。雷声轰轰,雨脚绵绵。水流很急,船速很慢。来到东夏,天已黑了。
借着闪电的光看见东下镇全部浸在水中。王光勤的店面,水已漫过了门头。他一看“哎呀!”一声悲叹,惊呆了,欲哭无泪。
“我下去!摸进门看看。”
黄强说:“老王,不能下去,门在深水里打不开。进去了也摸不出来,太危险呀!”
“我会游泳。”
“会游泳也不行,天这么黑,人在水下摸不到门怎么出来?货物已泡水了,进去有什么用?你拿什么?随它去吧。”黄强拉住王光勤,船调头就走。
天灾人祸,有什么办法?浑身是劲的七尺男儿,面对这茫茫大水,束手无策。想着货物,心疼如刀割。
他回来把水情告诉了妻子,竹林伤心得晕倒了。黄妻抱着竹林说:“弟妹,甭悲伤,淹水是千家万户的事,别人怎么过,你也怎么过,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黄竹林啼哭着:“这些货物是我们多少年的心血,被淹了,将一无所有,这日子怎么过呀?”
一连串的灾难向这个苦难家庭袭来。大火烧去了他的房子,洪水淹没了他的商店。王光勤又一次遭灭顶之灾,倾家荡产,再度陷入困境。
整个东夏街和很多村庄都浸在水里。灾民们迁居在四周较高的农村里。北山头住着很多东夏人,灾民们搭建了一个个草棚,一家一户围着土墩砌了临时土灶煮饭。雨一停家家同时做饭,条条烟柱缭绕,犹如战地硝烟。
淹了水,大人心力交瘁,怨天尤人;而小孩异常开心,互相追随、嬉戏;倔强老头骂天恨地,乱发脾气;那些驼背老太太在路旁烧香磕头,嘴里叽里咕噜地念道:“求求龙王爷,开开恩,停停雨,饶恕了子民们吧?”
王光勤第二天坐船来到东夏,情况更是糟糕,水位又涨高了,齐了店屋檐。泡沫、草渣等厚厚的漂浮物覆盖到屋檐,连门也看不见了。三人没有办法进去,又只能扫兴而归。
大水无情人有情,白鹤塘的义兄王光满,知道老弟店面被淹了,牵肠挂肚,特地乘船来东夏探望。船驶进横阔几十里的水域,如入汪洋大海。高处的房子淹了半截,低处的房子留张屋顶,大树留点儿树梢在水面上摇摆;小船可以从树头上划过去;远去磨盘山,黄龙嘴成了海中小岛;村落、圩提、树木等都漂浮在水面上,成了水面图文。天水一色,唯见白鸟在空中翱翔。
船来到东夏,只见高高低低的店面、民房如同一塘荷藕,漂浮在水面上,认不出是谁家。王光满料定老弟去北山头了,他们的船又追到北山头。这几百户人家的村庄,密密麻麻的农户,要找个人,有“云深不知处”的感觉。
他们看见一位老人,便问:“老爷爷,你知道东夏三岔口‘孵鸡婆百货店’的王老板到你们这里来了吗?”
看来是问对人了,老人说:“店老板王光勤?我知道,知道,他投宿在黄强家里。从这条小巷进去,到巷口有棵大槐树,树下那家便是。”老人顺手一指。
他们谢过老人,顺着小巷很快找到了王光勤,见面便问:“老弟,弟妹,遭大难了吧?”
“哥,嫂,这次算是把大水冲光了,店里什么货都没有拿出来,就逃出三条人命。你们怎么来的啥?”王光勤见亲人来了说话有些哽咽。
“请了船家才摸来的呗。涛涛呢?”光满关切地问。
“幸好王涛住校读书不在家。”
黄竹林含着泪水告诉哥嫂,说:“这种大水我从未见过。那天王光勤去防汛时,店里进了水,我带着小俊爬在餐桌上等待他爸。水越来越大,我惊呆了。”竹林绘声绘色地说着。
“那有多吓人呀!幸好人都逃出来了。”
“是呀,那些老东夏人有经验,前几天就把商品转移了,我们却一无所获。”竹林心疼店里的货。
王光勤说:“那时我和大家在南湖堤上防汛已三昼夜了,第四天大清早湖堤塌了个决口,决口很快扩大到两百多米长。大水滚滚而下,‘哗啦啦-’发出如黄河咆哮的声音。卷走了几个人和几栋民房,防汛人四处逃散。当我跑回东夏,东夏已淹水了,我慌忙带着小俊和竹林逃了出来。”大家听着大惊失色。
王光满说:“龙王爷是东夏的常客,经常光顾。连续下几天雨就听说东夏淹水了,年年淹,年年在。等大水退了,你们再回去重起炉灶,红红火火做生意吧。”
“恶水无情,只能耐心等待了。”他诅咒这抹煞一切的洪水。
黄强也劝道:“人说‘走遍天下,离不开东夏’,此地是鱼米之乡。王光勤,甭烦恼,水灾后你再回去重建家园,大展宏图。”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了。有你们大家照顾和关心,大难总能度过的。”
“对对对,坚强些。”王光满又向黄强说:“朋友,我小弟给你添麻烦了,请多多照顾。”
“放心好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何况我们是朋友?”
“有你这样的朋友落脚,太好了,告辞。”王光满风尘仆仆赶来看望义弟,听了黄强的一席话,便放心地离去了。
为了王俊要上学读书,竹林一家没有去白鹤。东夏小学校迁移到了北山头,教师在农民家里办公,学生在草地上上课。竹篙支撑黑板,长木板架起来当课桌,教学倒也顺利地开展了。王俊启蒙读书,母亲细心地赶饭餐供他上学,坚持不缺一节课。
有经验的商人已在熟人家里开起了小店,也有沿路架门板,摆地摊的。王光勤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悔莫及。重新进货做生意?不可能,仅有的一点积蓄要准备给王涛上中学;即是去进货?这大水漫漫的去哪里进货?进来货卖不出去怎么办?看来继续营业是不可能的。
夫妻俩为了生活,弄得焦头烂额。
一家三口在黄强吃住时间长了也过意不去。为了心安理得,王光勤对黄强说:“黄兄,大水一时退不掉。我们长期在你家吃住实在不好意思,你也扛不住了。我想另起炉灶,单独开火。”
“怎么啦?嫌生活太苦,饭菜不合口味?还是招待不周?”
“那里,那里。你们这样宽待,我们过意不去了。只是大水不退,我们一时回不了家,单独开火才心安理得。亲兄弟也要分家吗?”
“你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强扭的瓜不甜,你要分开就分吧?”
“我看这样,你正屋太小,人多住不下。你把小屋篱笆羊舍空给我,打理一下,砌口小灶就能住人了。”
“嘿,王老板,这不太委屈你了”
“不不不,这样好得很。”
“那好,就这么定了,两只羊子我来处理掉。”
黄强很快把羊卖了,羊粪运往田里。屋内坑坑洼洼的填补了一下,换了一扇竹子门,砌了一口小灶,架起木板铺张床,大功告成。王光勤一家三口搬进了篱笆羊舍。
黄强开玩笑说:“竹林弟妹,我来放几个大炮,祝贺你乔迁之喜。”
“黄伯,拿我开玩笑了。这还要感谢你呢,如果不是你给我住处,我只能风餐露宿喽!”
不管屋大屋小,总算是独门独户了。竹林买来米、油、面;王光勤砍些茅柴晒晒,便平平地生活起来了。
十四岁的王涛在县城读高小,即将毕业报考初中。学校通知家长到校商讨升学事宜。王光勤和黄竹林都去了。他们问先生说:“王涛在校还好吗?”
“哦,你俩是王涛父母吧?”
“是是。”
“王涛很优秀,成绩很好,班上名列前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