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夭】（2 / 2）
柳诺看了他一眼，青年连连摆手：“你莫瞪我，我心里眼里只有阿宁一人，绝不与你争那机灵鬼。”
叫作阿宁的女子淡淡道：“你少胡说。”
青年立刻指天画作誓：“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话音未落，一个响雷乍响，三人同时一惊。却见前方上空电闪雷鸣，正是青鸾居所在。三人怔在当下，也便一瞬，旋即都提腿奔去。
柳诺三人赶到惊雷之地，眼前是宽阔的广场空地，广场对面有连片屋宇。空地当中站着一个妙龄少女，持剑指着如意，如意脸色惨白，一言不发。连城站在如意身边，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惊雷吓了一跳。
“可伤着你？”柳诺快步到她身侧。
连城摇摇头：“这小妹妹突然炸出来，甩手给了一记雷响，可吓了我一跳。”忽而又低声道：“你说青鸾峰厉害的紧，如今我是见识到啦。”
少女环顾众人，幽幽地道：“小师父，你当时逃得那么快，如今却带这么多人来为你撑腰。大师父做了什么，惹得你这样恨他？”
连城忙道：“你别误会，我二人，”她指了指柳诺和自己，“是小如意请来的大夫。”
少女笑道：“是么？”
连城见她笑得凄惨，扭头看看柳诺。柳诺猜到几分，轻叹了口气。连城瞧见如意脸色越发惨白，连声劝：“小如意，你可别哭啊！”
这一劝，如意豆大的泪珠掉下来，颤声问：“小夭，师哥呢？他、他还好么？”
小夭放下剑，不再看着如意：“你自管去看。”
如意雪人似的僵在原地，眼泪一颗连着一颗。连城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要不然我帮你去看看？你莫哭了，妖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大不了打回原形重新修炼呗。”
小夭闻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连城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几乎是逃进她身后的门内。
柳诺在心底叹了一声，走近如意，柔声道：“如意，事已至此，你自责无益。不如去看看，想想有无补救的法子。”他目色微沉，“天无绝人之路。”
如意抽了口气：“是……夭夭，这几日辛苦你照看他……”
连城已率先走简白居室，一股污气扑面而来。她快步跨入内室，见房中床铺上躺了一只白狼，浑身黑气氤氲，那污气便是从它身上来的。柳诺等人跟着如意进入，见状便明白简白已回天乏术。如意一阵头晕目眩，身下虚软，再站不住身，忽觉得手上一阵清凉之气流入，贯穿四躯，才令他吐出一口浊气。
他身侧的黑衣青年扶着他面有歉意，叹息道：“哎，你可千万撑住，别跟你徒弟一样哭成个泪人。”
如意颤颤巍巍走近两步：“连城姑娘、你说过有办法救我师哥对不对？”
连城脸上一红，垂头不语。跟在最后的小夭冲到连城跟前：“你能救人？”这激动与殷殷期盼让连城更加手足无措，半个身子已躲到柳诺身后。
连城吸了口气，缓缓道：“如意，生老病死是六界循环，死者往生，生而复始，人也好，妖也罢，都是如此。”
小夭声音发抖：“胡说、大师父没有死。”
连城小声道：“他这个样子，我怕是帮不什么忙。”
小夭掩面大哭。黑衣青年绕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道：“哎呀呀你不要难过，你的大师父没有了，还有我呢，往后哥哥心疼你。”
连城抓起床边枕侧的茶盏丢过去：“她还有如意这个小师父，放手！”
青年一个侧身，险险避开，在连城怒目下收回手讪讪地笑。
小夭恨声泣道：“我再没有师父了，我没有这个师父！等师尊回山，我求他、求他替师父报仇……若他心疼白如意，不愿动手，好、我拼了命也、也……”
如意突然推开柳诺，摇摇晃晃走至小夭跟前：“你若来杀我，我一定不会还手。是我害了师哥，我偿命。”
小夭神情恍惚：“你偿命又有什么用？”
如意浑身发颤：“夭夭……”
小夭凄然道：“你不要叫我。是了，我的命是你救的，你照看我长大，我又岂能杀你？我去陪大师父。”她忽然挥剑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连城吓了一跳，黑衣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麻利抢下长剑，扔在地上。
连城正要说话，忽然尖叫了一声。柳诺一惊，顿时也觉出如意的不同寻常。连城伸手去拉如意，黑衣青年心有所觉，猛地身影一闪推开她，喝道：“别碰他！”
“戾气？”他不禁皱了眉头。如意周身红光萦绕，刺眼夺目，一股逼仄戾气使得连城都不禁倒吸冷气。小夭失声惊叫：“他又要杀人了！他就是这么杀了大师父！”
连城叫了一声：“小如意！”如意回过头，却将连城吓了一跳。他双目通红，全然不是平素的模样，通身恶意凌厉惨烈，忽的冷笑了一声，伸手向连城挥来。
那掌风阴冷逼仄，令连城心中大骇，周身运气，以清冽真气相抗。眼见一掌瞬息而至，连城聚气运劲，向后翻身躲开。屋内空间狭小，她迅速后退，后背已贴在墙上。然掌风如影随至，铺天盖地似将连城笼罩其中，令她避无所避。
“心若虚远，静而如水；气若沉止，宁而如镜。天塌不惊，尘垢不沾，意无所执，心无所碍。降思虑，灭三尸，守清门，天地有涯。天地无涯，万变不变。”
那声音如由空灵而降，平地而生，洪荒而来，虚空而往，仿佛深雪乌梅，云顶杜鹃，从荒芜里盛开，在寂静中盛大，温婉平和，无突然也无突兀。连城想起三溪灵谷里的女娲神殿，神殿里的女娲塑像不知生于何时，她却知道，她将长于永生。
如意悠悠转醒，胸口有一股清气回荡，使得体内真气充沛，疏通四肢。床边有个红衣俏丽的少女对着他笑道：“醒了醒了，你终于醒了！”
如意怔了半晌，才想起她是在南疆遇见的姑娘，名叫连城，便道：“连城姑娘，你怎么来啦？”
连城道：“我来瞧瞧你。”
如意道：“师父昨日下山去，想是去找慕容仙人玩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小夭一定趁机也溜下山胡闹，你可得拦着她，别叫她捣蛋。”
连城瞪了他一会儿，才道：“她那么大的人了，哪里还要人看管。”
如意连连摇头：“你不知道，小夭调皮捣蛋，鬼主意最是多。山下的人家，没有不躲着她的。师父不在，她更是无法无天，我不能让她由着性子来。”
连城“哦”了一声，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她不爱搭理我，你自个儿去管教她。”
如意微微低下头：“哎，她现在也不大搭理我了，我说什么都不听。只有师哥的话她才听得进去。也是，师哥能陪她玩耍，逗她笑，我却只催着她打坐练功。”
他猛地一挣，这才重新看向连城，愣了半晌，喃喃道：“连城姑娘……”
连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你可清醒了？”
如意默然，片刻才问：“我怎么了？似乎听见了柳先生的声音，他说了好多话……他说话的样子，就像师哥一样。”
若非柳诺的声音，只怕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连城想了想，道：“你突然发狂，是柳诺稳住了你。后来那个小贼同伙给你运了气，你睡了好一会儿。”
如意低声问：“小夭怎么样了？”
连城却冒出来一句：“你可好全了？”
如意下床来，一边穿鞋一边自语：“我去看看她。”忽而身形又是一滞：“她不愿意看见我的，我还是别去了。我去看看师哥。”
他正要走，连城猛地一拳打过来，打得他一个趔趄，眼冒金星。如意愣愣地捂着肩头，望着连城不明所以。
连城揉了揉手，怪叫道：“险些就死在你手里了！等你全好了，我还要再打两拳讨回来。”
如意愣神间，小夭的声音忽然传来：“你们干什么？走开！”
如意脸色大变，立即冲了出去。如意居所就在简白隔壁不远处，出门就见小夭站在简白居室门口，拦着黑衣青年不让进去。柳诺和阿宁站在一边，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
小夭一眼瞧见如意，嘶声道：“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连城忍不住蹙眉：“这里也是如意的家，你要他去哪里？”
小夭咬着嘴唇不吱声。连城拉着如意走近，低声道：“事到如今，还是入土为安……”
小夭闻言脸色惨白：“不、我不埋他，我就看着他……”
青年道：“你不如让我看看他，看完你接着看。”
“你们跟白如意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人，我不要见你们，大师父更不要见你们。”
“这话就不对了。你小师父杀人，的确不是好东西。我却从来行侠仗义，是最大的好人。”
小夭道：“那你跟着他上山作甚？”
青年嘿嘿一笑：“我是被逼着上山，可不是自愿的。”
小夭的眼神刀光一样割在如意脸上，连城觉得如意浑身都在发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青年摆摆手，“你自管去埋人。日后你师哥冤魂找你索命，可不要害怕。”
连城跑上去甩了他一掌：“你这人乱说什么？别吓唬人家小姑娘。”
青年抱臂退了一步，果真不再说话。
柳诺忽然道：“你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不如说与我们听听？。”
青年嘿嘿笑了：“我何德何能。”
柳诺慢声道：“你觉得他还未死，仍有救？”
青年在注目礼中得意洋洋地转了个身。
小夭抽噎道：“……我一直在他床边，他已停止了呼吸、不会有错的……”
青年伸了个懒腰，面向柳诺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既然问了，我当然会说。”他干咳了两声，曼声道：“这原本与我没有干系，只是我心地善良，最好助人平难，尤其是姑娘家家的，哭得梨花带雨，看着心疼。我呢，向来怜花惜玉……”
连城极快地打断他：“简白还能救么？”
青年咧嘴一笑：“要是被这丫头埋了，怕是就死得透透的，回天乏术。”
如意脱口而出：“师哥是我杀的，不关小夭的事。”
青年白了他一眼：“我几时说过你师哥死了？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三魂归天，七魄下地，而三尸成鬼，仍游离人世，待到生气耗尽，才入鬼界。妖亦雷同，虽无三魂不得归天，但三尸可化元魂，元魂之力比人强上好许，只要元魂不散，就回天有术。怎么，这些玩意儿，你的师父没有教过你？”
如意摇摇头。
青年啧啧两声：“你们青鸾峰是怎么教弟子的？是不是光修习杀人的戾气，不用念书背书的嘛？说来你的戾气好生奇怪，像是入魔，却又不似，说是戾气，杀意又不纯粹，这等气息我从未见过，有意思有意思。”
连城用力按住他胳膊：“简白，你说简白。”
“对。”青年顿了一顿，接着道，“我想再进去看一眼，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师哥八成还没有死绝。只不过被打回原形，元魂离体，一时没有回转过来。”
小夭看看如意，如意也看着小夭，一时说不出话来。青年道：“你们一会儿再对看，先看里面的要紧。”
小夭猛地回过神来，飞也似地跑进屋里。众人跟着入内，青年大摇大摆走至床前，细细看了看，摸着光秃秃的下巴道：“你这师哥还没死呢，是元魂离体。这位白毛小公子的戾气太强，一巴掌下去，将戾气打入白狼体内，逼得元魂出体。戾气占据了白狼的肉身，侵蚀之下，才使得他化为原身一身臭气，而元魂又回不去，这才没了生气，看着好像是只死狗。”
他冲着连城咧嘴一笑，道：“连城大夫，你说是也不是？”
连城脸上一红：“唔。”
青年笑道：“你既是大夫，就赶紧救狗扶伤。他如今气息低微，怕是元魂之力受挫，支持不了多久啦。”
连城瞪了他一脸，扭过头去不说话。
如意忽地跪下，对着连城重重磕了一个头。
连城慌忙道：“你别听他胡说。”
如意一呆：“你是说师哥的确死了？”
“不是……”连城小声道，“是我没这么大能耐。”
青年大声叫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连城喝道：“你闭嘴！”低头见如意一脸殷切，柔声道：“小如意，我本没想到你师哥会重伤至此……我只是个寻常大夫，治个头痛脑热还可以，起死回生实在办不到。”她一顿，“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自是要尽力而为。我虽能力不济，可我女娲一族，却能人济济。我这就带你师哥去找我姑姑，她修为极高，没有什么难得到她。”
“女娲？”青年瞪大眼睛，阿宁也看过来。四道目光炯炯，盯得连城头皮发麻。
“别急。”柳诺道，“如意，你起来。眼前这位少侠博闻广识，非等闲之辈，何必舍近求远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来，青年不自觉小退了一步：“我也只是寻常人，起死回生一样办不到。”
柳诺微微一笑：“萍水相逢，共处一室即是缘分。还未请教少侠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