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对方久未回复,红叶却意尤未尽。“罢了,就算你能给,我也不愿伤害你妻儿。做干干净净的邻居吧,别再打搅了,好吗?”
红叶知道,如果不谈婚姻,孔老板会是一个很好的情人。她也是个正常的女人,有所有正常女人的需求,她同样需要。漫漫长夜,当无边的寂寞袭来时,也想过要跨越那条红线。听说出轨好比吸毒,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红叶问自己,这般苦苦的坚守到底为何?她并没有跟任何男人有过口头或法律上的约定,不需要为他们保持忠贞。
其实,红叶心里清楚,这么做只是为了春雨。这些年,她没有一天不在想她。可是,因为那封信,除了想,她什么也做不了。
从这天起,红叶再也没有收到孔老板的信息,闲来无事,也不见他来店里转转、逗菲菲玩玩,即便见了面,也是视而不见。红叶不由得怅然若失。她自嘲道:不是不想被打搅吗,现在够清静了吧,怎么倒难受起来了,这不是犯贱吗!
暮春的一个上午,红叶正在迎接第一个顾客,这时,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件衣服在红叶眼前扬了扬,说这衣裳是她这里买的,因为有人说穿着难看,要求退货。
这位顾客红叶印像深刻。为了买这件衣服,她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还价又还了十多分钟,直到红叶准备不再理睬时,她才不情愿地付了钱。
红叶说这衣裳不能退。对方自然不肯,要她说出理由。“理由有三点,一、时间太长,已远远超过了一周的行规;二、商标缺失;三、领子、袖口上有明显的油污,应该穿过好几天了。”
“你的行规对我不起作用!这衣裳我是退定了,不信,你试试?”中年女人把衣裳往柜台上一扔,破锣似的嗓门引来了看热闹的路人驻足观望。
女人高大、肥胖,脸上泛着油光。红叶感到遇到了难缠的主,但她不会退让。“大姐,以上三点只要占了其中一点,就退不了。你退给我,我卖给谁去?”
“我不管,反正我要退货。”
红叶不再理她,自顾把女儿拉到一边,喂她早饭。不论给人打工,还是自己经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以对方的年纪,不至于不懂这点道理,难道她是存心来找茬的?早上退货历来被店家所忌,况且是这种毫无理由的退货。遇到这种触霉头的事,不要说生意,几天的心情都好不了。
“你到底退不退?我就不信了,一个本地人被你外地人欺负。”
“我怎么欺负你了?大家评评理,都买去四十一天了,这样的衣裳还能退吗?”红叶再也忍不住了,把衣裳拿到众人面前。她忽然发现孔老板正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站在外面。要是在以往,他早就站出来为她说话了。
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看了衣裳后笑道:“大姐,外地人也得吃饭、交房租。如果你退给她,估计只能当破烂扔了。”
“你是什么人,居然为她说话!”
“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人。其实,这衣裳你穿着挺合适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多管闲事!”女人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圆眼睛,面露凶光。
菲菲被吓坏了,躲在红叶的怀里哭了起来。看客们也不再说话,而那个正在挑选衣服的顾客也早已不知去向。
红叶打了报警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民警带着治安人虽来到现场。听完双方的叙述后,民警问红叶:“事情不大,总价值才一百块钱。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你给她五十块钱,让她把衣服拿回去。”
这种和稀泥的调解听上去没毛病,对卖方来说,反正退回来的衣裳已不能成为商品,不如省下五十块钱;一百的商品变成了五十,对买方来说,应该也能接受。
但红叶不同意。“我又不是收破烂的,如果大家都这样,这店还怎么开?”
小民警两手一摊。“其实经济纠纷不归派出所管。要不,你们去法院解决?”
“为了一百块钱,你让我上法院?难道在法院外面就不需要讲理了?”红叶的脸已涨得通红,不争气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她把一百块钱放到民警手中,然后拿来剪刀,把衣服剪得粉碎后扔在地上。
从此刻起,红叶有了关门停业的打算。对一个单身妈妈来说,开店同样不易。去进货时,她得像山里人一般背着女儿,待她长到两三岁时,她用绳子拴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弄丢了。这还是最正常的,出门在外,女儿睡觉、吃饭、上厕所……,这些稀松平常的生活小事,对她来说都是那么不易。
女儿已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每天得有人接送,而她,也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红叶后悔错过了时光,一晃五年过去了,倘若再去找春雨,他肯定早已娶妻生子。但如果再这样下去,对女儿未免不公,她没有权力让她失去父亲。前思后想,红叶决定试试。
红叶开始终止进货,并贴出了转让广告。
商铺转租马上有了眉目,收到定金后,她当即写了封信给春雨:春雨,分别已有五年,你还好吗?
整封信算上电话号码,只有二十多个字。虽然还是那个老地址,但她不确定春雨是否还在老地方。
三天后的下午,手机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只一个喂字,她就听出春雨沉稳而温和的声音,红叶瞬间泪奔。
他问她在嘉兴哪里?为什么连娘家也不回?为什么这么晚才给他写信?是不是早已嫁夫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红叶除了抽泣,竟一句也没有回答。她这才发觉,原来电话那头的男人才是她的最爱。
“红叶,我有太多的话要跟你说,但电话里说不清楚,现在,我只问一句,我能来看你吗?”
“你马上过来,我等你……”
安桥离嘉兴不足一百华里,当天晚上,在农贸市场外的水泥路上,两人终于相见。
明慧上身穿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下着深色西裤,皮鞋雪亮。他的穿着让红叶很是陌生,以她多年经营服装的经验,这套行头很上档次。他好像胖了些,但脸色依然黝黑,两手相握时,他的手依然粗糙,手掌布满了坚硬的老茧。看来,他的经济条件已得以改变,但仍然没有摆脱粗重低端的体力劳动。
在明慧眼里,红叶和五年前几乎没有变化,桔黄色的路灯下,那张经过精心打扮后的脸还是那么光彩照人,白色连衣裙把她的身材衬托得既曼妙又性感。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多了个四五岁的女孩。虽然路灯暗弱,他还是看出,孩子很像她。可她在书信和电话中为什么没有提及?
红叶把他领到二楼的出租房。房间的桌上已摆好了菜肴。明慧发现,她的床只有一米二宽,也找不到一件男性用品。
席间,明慧忍不住问道:“你没成家吗?”
红叶说没有。
“那这孩子……”
“我女儿芳菲。春雨,要是我说她是你亲生女儿,你信吗?”
“我的女儿,不会吧,这太突然了?”
“算了,换作我也不信。菲菲,叫叔叔。”
小女孩怯怯地叫了声叔叔。
男人盯着女子看了一会,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找到相同之处。想来也是,分别前就那么一夜,怎么会这么巧呢?看来,他只能当叔叔了。
红叶看得真切,她轻叹一声,隐藏起心中的失望。“你成家了吗?都三十好几了,总不至于还单着吧?这次出来,你夫人同意吗?”
“红叶,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找你,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我觉得,你我之间缘分未尽。五年不见,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只要你还是单身,只要你愿意,我就要娶你!请相信,我能给你们一个像样的家,如果你爹妈愿意来安桥,我有足够的房子供他们居住。”
闻听此言,红叶喜极而泣。“春雨,和你哥离婚后,我从红阳逃到安桥,又从安桥逃到嘉兴。现在,我累了,也不想再逃了。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饭桌上,明慧把与水亮相认的经过告诉红叶,并说自己已经改名换姓。
“春雨──哦,不对,我应该叫你明慧──这事也太巧了吧!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太为你高兴了!”
“红叶,我不但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和爱我的父母、妹妹。我还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家。你再也不用租房子了!”
一米二的床根本睡不下三人,他们只好在附近酒店开了间房。
一夜缠绵,两人睡到日上三杆才醒来。吃过早饭,回到出租房,男人问道:“红叶,昨天,你开始说菲菲是我的亲生女儿,后来又让她叫我叔叔。这事我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当初我写信给你,说要和许子楠在一起,还说了一些伤你的话。今天,我突然把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孩子拉到你面前,说这是你的女儿。这让你如何相信,如何接受?明慧,不要说你,换作我也不会相信。”
“红叶,能说说你的故事吗?我说过,不论你经历了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依然爱你!”
红叶把一杯茶水送到明慧手中,道:“那天上午把写给你的信塞进邮箱后,我回到了店里。上午顾客不多,店员王姐和小珍正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只听小珍对王姐说:‘许老板刚买了轿车,省城的门店光租金和装修就得六十多万,他的家底可真厚。你们是一个村的,他家的房子一定也很气派吧?’小珍是本地人,淑女店停业后,因路途原因将不再去省城。王姐回答说,‘还行’。他长得这么帅,又这么会赚钱,做他的女人太有福气了。’小珍一脸的羡慕。‘两地分居,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你说能幸福吗?’王姐说道,淑女店停业后,她将回家照看老人孩子。听王姐这么一说,小珍马上推翻了刚才的看法。‘听说老板和老婆感情不和,不知是真是假。’‘男人有了钱,没有几个不变坏的,他们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想要了,就说感情不合。细细排来,秀美还是我的远房表姐。年轻时,她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倒真成了黄脸婆。一个女人,上要照顾多病的婆婆,下要照看两个孩子,还有干不完的农活,谁经得起这般煎熬……。’我听得面孔发红,浑身不自在。起先,我怀疑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转而一想,我和子楠的事一直很隐蔽,她们不可能知道。轿车里的对话不但声音小,还关着车门,她们自然听不到。我为自己的决定惊出了一身汗。除了姓名、年龄和大概的经营状况,我对他一无所知。仅凭一句感情不和就跟他在一起,这也太草率了吧!我知道许子楠老家的详细地址,来去顶多两天时间,我得去看看王姐所说是否属实。
“第二天中午,红我来到那个偏僻的景色秀丽的小村庄,经人指点,我来到一幢二层小楼前,并走进了那个农家院落。院子很干净,并没有成群的鸡鸭和满地粪便,墙边种着已经落完叶子的月季花。大门开着,却不见一人,我敲敲门,问有人吗?这时,堂屋旁的房间里走出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女子看上去年近四十,虽然肤色黯淡,但标准的鹅蛋脸和清秀的眉目遮盖不了她年轻时的美貌。我说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女主人一边热情地请我进来坐,一边走向厨房给我倒水。进屋时,我看到旁边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妇人,而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三只盛有饭菜的碗盏。显然,许子楠妻子在给婆婆喂饭。我接过水杯,道了谢,然后拉起了家常。从聊天中得知,许家的两个孩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四年级,因为学校提供午饭,他们中午不用回家。离开许家小院,我就拿定主意要离开许子楠!趁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远远地离开他!
“回到出租房,我给许子楠写了封信,告诉他我去了他的老家,并见到了他的妻子。我说,你的女人很漂亮,从她细心伺候你母亲的举动中可以看出,她也很善良;我说,你的家非常整洁,可见她是一个勤劳而热爱生活的人;我说,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不想伤害一个苦苦守候的女人,而她的家庭也不应该被弄得支离破碎;我说,你成功的背后有一个默默付出的人,换作我,肯定会让你后院起火;我说,倘若我们结合,作为后妈,我摆不平一双儿女,作为儿媳,我侍候不了多病的婆婆。所以,请珍惜你的妻子!我还说,我很想成为你的员工,可天长日久,我怕我坚持不住。思前想后,觉得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信寄出后的第二天,我马上退了房,逃也似的开了安桥。”
明慧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是没有想过,但信已寄出,我哪里还有脸回来!况且,我还伤了你的自尊心。”
“如此说来,菲菲真的是我的亲生女儿了?可是,你都有了我的孩子了,为什么依然不来找我?”
“那天做爱时,我说过是安全期;在信里,我还说过要跟子楠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你面前,指着肚子说里面的孩子是你的,你会怎么看我?我不想被怀疑,也不想你生活在猜疑中,更不想菲菲生活在白眼和歧视中──虽然你不可能像我前公公那样心胸狭隘──要不是孩子大了要上学,我宁可在外面受苦,也不想让你的悲剧在菲菲身上重演。”
这让明慧无言以对。他知道,红叶的自尊心非常强。
“明慧,以上所说虽然句句属实,但我并不指望你能相信。我只求你和你的父母能善待菲菲。如果你能做到,我就跟你回去,不然,我宁可露宿街头!”
本来,明慧已经开始相信了,闻听此话,让他的心头再次升起疑云。但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花了差不多一天时间,办了退房、商铺转让事宜,夜幕降临时,明慧带着红叶母女回到了安桥的家。
明慧父母和海龙夫妇已站在门口等候。见到两位老人,红叶也不矜持,直接随着明慧叫爹妈,把两位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于母把红叶拉进屋里,道:“长得太招人喜欢了,怪不得明慧忘不了你。”
但是,当红叶让菲菲叫奶奶时,刘荷花的笑容僵住了,似乎在说:哪来的孙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红叶连忙说:“妈,这是菲菲,我女儿。”
趁着妹夫罗海龙炒菜的功夫,明慧和红叶一起,带着行李来到三楼的卧室。
视野开阔的阳台、宽大的席梦思床,卫生间里,乳白的浴缸在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明慧一一打开其他房间的门,会客室、婴儿房、书房、客房,他对红叶说,从现在起,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所有房间你可以随意出入,所有物品可以随便使用。
“哪有这么多房间好用,太浪费了。亲爱的,这房子造了几年了?”
“去年连造带装修弄了差不多一年。”明慧牵着红叶的手回到卧室。“这房子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它一定花了不少的钱。明慧,这些年你们发财了吧?”
“庄稼人,发什么财啊,但二十多万一年的收入还是有的。去年,把大多数鱼塘改为养殖明蟹后,收入就不止二十多万了。”明慧抱起她吻了一会,然后两人一起滚到席梦思上。“这张床我一年睡不了几天,更多时候待在鱼塘里。等会吃过晚饭我还得过去。”
“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跟我去只能睡那张吱吱作响的竹榻床。”
“这么多年了,那床还在吗?”
明慧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上。“你睡过的,当然得留着啰!以后老了,回忆最多的恐怕就是那个夜晚、那张床了。”
的确,那一夜红叶也是印像深刻,她以为那晚以后,他们将不再见面,谁能想到今天他们会拥抱在一起,而且,还有了共同的女儿。
“亲爱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