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零肆回 赠宝归仙缘未遂 舍珠落俗佛老去(2 / 2)
而后,女王依旧下榻天懿宫,享多重盛待,自是酣寝,此后续提。
且说洛阳玉华寺,寺门冷清,香客稀少,钟声孤鸣,老叶离枝,衰草凋零。转眼又是春夜之时,可谓“天风吹雨入阑干,乌鹊无声夜向阑”的情景。
春雨绵绵,雾霭蒙蒙,玉华寺笼罩在开春的霪霖之中。唐僧背身佛殿,面朝寺门,寺门显得似一指空洞,灌满了灰白浅薄的云烟,偶尔吐出几个人影,传来的却是风窜廓坊的声音。
“牡丹呀,这是甚季节了?”唐僧把手伸到檐外,掌上浇满了细微的水珠,道:“怎么还不暖和呢?”
“是春分!”牡丹仙子笑嘻嘻道,“很快就回暖了。”
唐僧只是凝视着烟雾缭绕,细雨朦胧的天空,似在沉思之中。
牡丹仙子凑近唐僧的耳边,提高声音,告诉他道:“春分一一”
“呵,春分!”唐僧点点头,收回手,叹道:“是,很快就要回暖,很快就要回暧了!”
牡丹道:“师傅,回堂里吧,太阳出时唤你便是!”
唐僧一手柱掌贴胸,一手抓握着胸前那窜佛珠,嘴里嘀咕着不知是啥话儿,钝涩的眼晴,表情木讷,神态滞抑,动作更是迟钝。
牡丹仙子又把嘴贴近唐僧耳边,提高嗓门道:“回堂吧,且莫凉着。”
唐僧方才拖着沉甸甸的步履迈进大堂,臃肿而直挺挺的背项显得僵滞拘板。
牡丹仙子叹道:“唉,宫廷没事,僧闲人惰,时日难熬,反而疲倦怠慢。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信徒一代僧,天子更迭僧未变,烛台香火为谁燃?”
春去寒尽,夏至蝉鸣。草木见郁葱,山河呈碧绿,花卉吐芬芳,馥郁浸肺腑。玉华寺前径路,蜿蜒绵长,只见林萌遮蔽,落叶覆道,信客稀少,门迎罗雀,阶台藓浸,门庭幽深,钟磐孤鸣,不闻经声,但听喧鸟闹腾。
水无源则涸,财无源则歇;花不润风雨则谢,惠不化缘岂来?玉华寺鼎盛时恰是大周盛世,僧侣挨近千口,日食丰肴,衣覆上品,人皆慕之,渡剃成秃,窃喜庆幸。眼下,废佛法事渐成气候,理由充分而鲜明: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食易服以逃租赋。
呜呼——惠不佑于佛门,春风改辕易辙,不渡佛门寺院,寺中仓储顿失补给,入不敷出,日趋清苦,可谓是:索米米如珠,敝衣馀几缕,众口争嗷嗷,饥辘日苦长。自相化缘去,出门不回首,日离三百僧,尽皆为衣食,无粮不保节,管谁说是非。寺内趋冷清,百佛未动容,不知世跎蹉,昼夜笑吟吟,几曾惠眷顾,独是饥寒知,惟盼信客至,但恐釜中稀,莫问未来事,只思来日餐。
玉华寺内,亦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昼夜交迭,圆缺循规。唐僧闭目坐禅,许是不敢萌生杂念,只因佛前三规六矩,自知渺小卑微,故自觉诚心以对,得以无愧疚负憾。
“祖师傅请用斋膳。”一个小佛秃端上紫金钵盂,钵盂盛满斋饭:餐中菜青缀金银,金浮银渗肴上品,佛陀亦慕盘中餐,盛世畜口皆嫌弃。
唐僧微颤的手接过钵盂,用筷子搅和一下钵中金银稀饭,撩起的是缠满筷子的青菜,凝重地仰起头,用筷子轻拍钵盂口,道:“就这样?阿弥陀佛!”
小和尚点点头。
唐僧翘起雪白长长的眉毛无力地渐渐垂下,神情黯淡,只是苍白臃肿的脸还浮着浅薄的红晕,端在胸前的钵盂,轻抖的筷子搅在摇摇欲垂的钵盂之中,他无声地慢慢咽吞金银羹,心中的隐忧恐怕佛祖也无力分担。
牡丹仙子悄情溜进佛堂,注视起膳后坐禅的唐僧,但见似曾的高僧脸颊斑纹侵袭,白眉覆睫,腮凹唇皱,神情萎靡,苍颜憔悴,油然戚戚自叹:怎么会变得如此老态?旋即回过神来:小孙头可有长生不老药,可这猴子死到哪里去了?
唐僧内忧外患,身体自是日况愈下。玉华寺善款愈日递减,膳食愈餐清苦。
牡丹仙子用孙悟空捎回的灰垢培牡丹花,叶茂碧绿,花开如盘,花瓣丰厚,花蕊柔嫩,花色艳丽,花香馥郁,飘逸数里缭绕不散,泌人脾腑。更是惹蜂诱蝶,彩蝶纷至沓来,色彩斑斓,戏花弄叶,翩翩起舞,各展秋千,而牡丹花匠牡丹仙子却愁锁眉头,郁郁不乐。
洛阳人向来衣暖食足思玩乐,玉华寺的牡丹花不再是往年一文一朵花,而是随意欣赏,故赏花者如潮而来,不进寺庙观花忙,观花叹艳颂赋,闻香沁入肺腑,颇得情意熏陶,别时衣香色腻,足驻留恋辙,人别心尚留,惜是半文没舍留。
临暮时分,蝶隐燕归,只听到“唰一一唰一一”的扫地声,牡丹看到一堆推遗弃的垃圾,叹道:“啥子也没留下,白赏了?给你白赏,没门!”
翌日,花儿不开,蜂儿不来,蝶儿不至,而游客如潮,纵涌而来。
玉华寺僧人倾寺出动,分头均匀坐禅,各自手捧“捐赠箱”,自是向赏花者讨要“人事”,人们并不在意,未见花开,只是怨花叹憾罢了,然而自有善意之心,捐助善款以谋功德者有之,牡丹仙子即便点卯,自是如愿以赏,随之闻声猎奇而追逐者无数,纷纷解囊捐赠,牡丹仙子逐步放开花蕾,吐艳芳菲,可真是各自讨之所得,意满而归。
玉华寺赏牡丹花之事不胫而走,传到了长安宫内,中宗微服私仿陪都洛阳,果有奇事,传唐僧一行僧人入朝,在太明宫宣政殿待旨,随行八十一位僧人,手捧花盘,盘中花苞待放,随去的有一位沙弥,沙弥手捧“捐赠箱”以待皇上捐赠,牡丹仙子亦暗随其中。此时大明宫宣政殿已易主换圣,昔日圣君则天大帝也已驾鹤西去,而今物是人非,唐僧一行无不感慨万端,惘然若失,心头的辛酸各自体会到世事的蹉跎,命途的坎坷,人生的缺憾,心慎的惆怅,又更与何人说?然而中宗心澜颇高:朕贵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赏个花乃微不足道之事,岂有跋前踬后,动辄图利?此不可生惯佛门陋习,因此捐赠之事视而不见,事后只赏了一顿素宴,敷衍了事。
中宗的吝啬,牡丹仙子的屈强,花蕾挺杆不开,中宗喑忖:这必有人使诈,朕让作硬者自囚。遂下诣:无果之花,不宜欣赏,仕宦好逑于牡丹者斩!
此次朝会,自是不欢而散,僧人再次遭遇了冷落。
俗话:天若佑之,无物不茂,天不佑之,万物必萎!
牡丹仙子竭力而为,洛阳牡丹花艳天下,褒不尽尘史语:洛人凡花不曰花,独牡丹曰花!
当年,中宗微服下陪都,赏过牡丹花之后,惜当时臆断用事,然前言不可脖,只得下御旨册封: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
牡丹花缺乏了官宦阶层的推波助澜,纵是芳菲亦冷清。玉华寺亦愈加冷清,唐僧无人打扰,栖宿酣然。
俗话说“穷途富路”自藏蹊径,在洛阳牡丹花尽可能展示她的风姿:艳丽!博得富人的青睐,渐渐带动了逐富的人家,牡丹花因此渐成居家的缀饰,作交换式的爱趣,玉华寺因为得到牡丹仙子的帮扶,小遇布施盈门,又转眼第九十九个傍晚,一个个僧人捧着“捐赠箱”回到寺院大堂,都捧到唐僧面前让他轻摸一下,而后入帐上册。
送膳的二位僧人给唐僧端上满钵白花花的米饭,唐僧接过,撑筷轻敲钵盂边,而后看着二位少辈,似乎在问:都这样吗?
两位僧人似乎读懂了祖师的心语,点点头离去。
唐僧轻声道:“仙子,仙子一一”
牡丹仙子闻声而来,道:“师傅有何吩咐?”
唐僧举目注视着牡丹仙子,嘴唇动一阵,却没有半句话儿。
牡丹仙子道:“这是知遇之恩:投我予桃,报汝予李!”
唐僧脸颊抽搐一下,鼻翼微微翕动一阵子,咽喉呕出一声长长的“呵、喔——”双手慢慢垂下,钵盂筷轻轻搁在地上,头也慢慢垂下,目光俯瞰,颜面黯淡,而坐禅的身子牢靠地粘贴在蒲团上,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