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雕栏玉砌应犹在(1 / 2)
那一日,是他的生辰。
他生平十数年,从未有过这么多人为他庆贺生辰,故而他虽处高台,却如坐针毡。
“众卿平身。”
他想学着阿爷的样子道谢,但是话到嘴边,只觉得从前的书都白读了,绞尽脑汁半天也想不出一个词形容此情此景。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之际,萧如玉气势汹汹的破门而入。
“带进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萧如玉将遍体鳞伤的刘余欢带到他面前。
“阿娘……”
“参见太子殿下,”萧如玉敷衍的福身,眸中尽是不屑。
“我刚才在东宫别院,陪着素节向太子殿下进献生辰礼,险些被这个贱婢冲撞,我还在她身上,搜到了好些财物,难不成她是仗着是太子殿下的生身母亲,想趁着生辰宴敛财,好为你与你那情郎出宫铺路去的吧。”
萧如玉无不阴狠的啐着,李忠的耳畔嗡嗡作响,刚想开口辩驳,只听见台下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细看去,刘余欢口中空空荡荡,已然被人拔了舌头,再不能言语。
“怎么,太子殿下不会忘了,如今,谁才是你的娘亲吧?”萧如玉坦然的对上李忠眸子里充斥的怒意,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众所周知,太子殿下是当今皇后嫡出的皇长子,我既位列四妃,想处罚一个德行有亏的七品御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罢,她向前踱步,一脚踩上了阿娘的手。
“你住手!”
什么名分,什么太子之位,李忠再也顾不得了,他发了疯似的推开萧如玉,将阿娘拢在怀中,不顾血渍沾染上他明黄色的衣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东宫的官员试图将李忠从地上拉起,不住的劝说着,“您的生母是当今皇后,若一味袒护刘御女,只怕皇后殿下不会高兴。殿下,此时抽身退步,为时不晚啊,万不能为了一个女子弃大局于不顾。”
“你松手!她是我阿娘,你让我救她,你放开我!”
李忠被一众朝臣死死拉住,眸中恨意昭彰,萧如玉却只是冷哼一声,惬意的扶了扶环髻,无不阴狠的命令道,“抬出去吧,丢在雪地里,让所有人都看看,在宫里淫盗,是何下场?”
宴席散去后,他将阿娘带回东宫,亲自问过了所有医官,却无一人敢触碰皇后和淑妃的逆鳞。
那一夜,他跪在冰天雪地里,跪在蓬莱殿前,盼着李治能大发善心,看看他和他的阿娘。
“哎,你别闹!”
屋内是暖融融的炭火和明灯,屋外是数九寒天的凛冽刺骨。
当时的阿昭和李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们整日缠绵悱恻,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根本顾不得旁人。
他去求王祐萱,王祐萱只是皱了皱眉,掩着鼻子淡淡的说,你要记得,谁才是你的生身母亲。
身为太子,明面上,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但事实是,他只能任由自己的娘亲,在世人的口诛笔伐里,在大雪纷飞中含恨而去。
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那年他才十一岁。
就连后来,他想为阿娘设灵堂,披麻戴孝,都被萧如玉在陛下面前告了状,被自己的生身父亲狠狠斥责。
“一个与人暗通款曲的婢女,也值得你为了她这般,再如此荒废下去,你这太子也不必做了。”
李治厉声责骂他,身旁服侍茶水的阿昭,见李忠跪在地上的可怜模样,都忍不住替他说话。
“到底是忠儿的生身母亲,孩子尽一尽孝道而已,陛下也不至于如此苛责。”
是阿昭将他从地上扶起,用自己的体己钱,给刘余欢办了一场虽不盛大,却难得体面的葬礼。
这份恩情,他始终铭记在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娘亲离世的阴霾中走出来,准备以太子的身份与威仪,干一番大事业。
他翻尽史籍,挑灯苦读,欲挽救在水深火热中,苟延残喘的百姓。
而年纪轻轻就进士及第,却始终不得重用的秦淮,当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与秦淮一拍即合,时时将秦淮留在东宫,两人畅谈古今,无不快活。
恰逢此时,太原王氏向他抛来橄榄枝,欲将尚未及笄的王滢指给他做妻子,他为了得到太原王氏的相助,为了自己一心想成就的功业,欣然应之。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变故又悄然而至。
那一晚,武昭仪带着御林军围了长安殿,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王祐萱行厌胜之术的证据。
皇后失势,他也被幽禁在东宫太子府,从盛夏,到深秋,东宫久无人打理,荆棘伴杂草丛生,除了偶然送饭的宫人,都鲜少有人踏足。
只有五六岁的李弘,时时跑来与他说话。
说来也奇怪,李弘生性凉薄,见着谁都只是淡淡的行礼问好,唯独对他格外亲热。
“大兄,这是竹蜻蜓,阿娘新给我做的,你试试。”
他看见李弘神秘兮兮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做工不是很细巧的物什,揣在怀中却似当成了宝贝一般。
“大兄,我这有糖葫芦,我阿娘说,吃多了会生蛀牙,求了她好久,她才给我买了这一串,全都给你吃。”
他看着李弘嘴角挂着晶莹,垂涎欲滴的看着面前的一抹艳红,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温暖。
过去的十四年,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人,像李弘这般待他。
不是将他当成一个可以肆意摆弄的棋子,而是真真切切的,将他当做一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尊严,有傲骨,有难言之隐,会哭会笑的人。
可能是为了旧时的那一架竹蜻蜓,一串糖葫芦,一份在他离京之际,不顾风雪跑来送别,这小的不起眼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