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1 / 2)
我叫赵冼,大齐睿宗章皇帝第五子。父皇登基时,大齐王朝已经矗立百年。当时承平日久,文化昌明,又值父皇是盛年登基,所以父亲便在臣民百姓口中得了一个“安乐天子”的称号。坦率而言,这个称号不见得是臣民对父亲的称赞,倒有些轻蔑地意味包含其中。不过,当我出生时,父亲倒是真的安乐了起来。这一切还要从我的母亲说起。
我的母亲是大理寺少卿徐远道的女儿。广化九年,也就是父亲登基后的第九个年头,母亲入宫成为父皇后宫里万千佳丽中的一员。初入宫时,母亲被父亲封为美人,之后两年连升数级,成为父皇的贵妃。
母亲入宫后,父皇便经常带着母亲去宫外游猎。政务虽然还不曾倦怠,但久而久之,民间都传言父皇贪图母亲的美色,要做一个安乐天子。据母亲宫里的老太监回忆,母亲年轻的时候容貌虽然端庄,却算不上美艳,能够得到父亲的宠爱,实在是个异数。要知道当时父皇的后宫中环肥燕瘦,美人如云。母亲能够脱颖而出,着实非同寻常。
当然,父皇曾经对我说过,母亲天性纯良、与世无争,堪为后宫表率。这或许就是母亲在父皇面前几十年恩宠不倦的真正原因所在吧。
广化十一年,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了我。之前已经有四个儿子的父皇仍然欣喜异常。不等我满月,就给我赐名赵晟。按照大齐祖制,只有嗣皇帝和太子才能在名字中含有“日”字,普通皇子则不得逾越此制。父皇对我有意为之的赐名,着实引发了朝廷上下的轩然大波。
一时间废黜太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当时的太子是我的大哥赵曦。他是皇后所生的长子,是父皇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直到我的出生,才给他的地位带来了空前的威胁。
当时有些“识时务”的大臣揣度父皇的心意,以为废立储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时频繁到我的外公徐远道府上走动。不少外命妇也借机到储秀宫向母亲请安,谄媚示好。可母亲等我刚满百天,就央求父皇,将我过继给睦王赵圭为嗣。
赵圭是父皇的族弟,广化七年病逝。他死后无嗣,母亲便求父皇做主,要让我继承睦王的爵位,出继外支。睦王虽然是亲王的爵位,可毕竟是外支旁系。一旦继承了睦王的爵位,我便与皇位再无瓜葛。不仅如此,母亲还请父亲给我改名赵冼。冼含有一个水字,母亲说上善若水,希望我做人处事像水一样,与世不争,处变不惊。
据母亲宫中的老太监回忆,父皇降旨将我改名、出继睦王的那一日,京城大雨滂沱。储秀宫地势低洼,排水不畅,宫内的太监都忙着疏通水道,一个个泥水满身。等到他们闲下来到前殿当值时,便又都唉声叹气,气氛十分压抑。反倒是母亲抱着我走到前殿,捏着我的手乐呵呵地说道:“从此我们便母子平安了。”
母亲口中的平安果然如期而至。民间传说当年母亲将我出继外支,皇后娘娘十分感激,冒着滂沱大雨亲自带着太子到储秀宫向母亲跪谢。这自然是无稽之谈,我那个高傲的母后怎么会向母亲屈服?
不过平心而论,自打我成为睦王赵圭的“儿子”后,便成了诸皇子中与皇后、太子关系最为亲善的一个。父亲一生共有八个儿子,除了七子赵珲、八子赵绪都是淑妃郑氏所生外,其他的六个儿子皆不是同母所生。除了我这个已经出继外藩的睦王,其他几个皇子都是大哥赵曦继承皇位的直接竞争者。拉拢一个对皇位没有威胁的弟弟,顺带着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呢?
便这样,我度过了平稳安逸的十九年时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如此美好的画面一直维持到广化二十九年的春天。
广化二十九年的春天如约而至,京城中到处都弥漫着狂欢的气氛。大齐风俗,每年三月初三日是花神的生辰,京城中有未出阁姑娘的人家都会举家前往城南的风池向花神请愿,祈祷自己家能够在来年里钓得金龟婿,自家的女儿能有一个美好的姻缘。
因为三月初三又是大地返青的时节,凤池又历来是文人墨客推崇的赏春圣地。所以,三月三的凤池竟成了京城上半年最大的热闹去处。在三月三这一天,凤池边会聚集无数带着帷帽的青春女子。她们身披彩帛,虔诚地站在湖边向心目中的花神请愿。
而在离湖边不远处的望江楼上,大齐上下最负盛名的青年才俊则会眺望远处的一道道倩影,谱写缠绵悱恻的动人诗歌。这才子佳人相得益彰的盛景自然是难得一见。
今天就是三月初三,可我并没有出现在凤池边或者望江楼上。因为我正在睦王府的书房内,听周师傅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我脑海中幻想着凤池边盛况如何,却突然被周师傅叫了起来。我回过神来,发现周师傅十分严厉地盯着我,斥责道:“殿下,凤池边的风景如何啊?”
周勉周师傅,是父皇在我五岁开蒙入学后,亲自给我挑选的老师。他是父皇即位后开科取士的第一个状元,才华横溢,却不会做官。在翰林院混了十年之久,也不过是个翰林院侍读学士。我十二岁之前在上书房读书,他便专职教我课业。十二岁后我离开皇宫,搬到新建的睦王府,周师傅就成为正三品的睦王傅,依旧教我读书,常伴我的左右。
周师傅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有着无微不至的关怀,我对周师傅也有着父亲般的敬畏。听到他严厉的问责声,我不禁心中一虚,辩解道:“师傅怎么突然提凤池了?小王今日不是正在此处听师傅授课吗?”
周师傅一脸不屑,似乎早已识破我心中的打算。不过,他并没有接着追问我,反而指着旁边的吴清问道:“吴清,你来说,你与殿下打算何时去凤池啊?”
吴清字子明,应国公吴师桓的小儿子,是睦王府侍读。他待在我的身边也已经有六年了。子明比我年长两岁,却比我更怕周师傅。往常周师傅向我俩发问,最先撑不住的必然是子明。今日我与他商议,等上午课业结束,便与他结伴同赴凤池游玩。周师傅见从我嘴中撬不出答案,便按照老规矩朝吴子明发问,可谓是老奸巨猾。
子明这时只好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回话道:“师傅误会了,殿下与我只是下午想去奎文阁寻几本有趣的书看看,并无去凤池的打算。”
“哦?果无此打算吗?”周师傅意味深长笑了一番,转而厉声问道:“那你们这鲜衣怒马的样子,是给老夫看的吗?!”
为了参加凤池盛会,我与子真今天一早皆梳洗打扮一番,换上了平时不怎么穿的时节彩服,确实有点招摇。周师傅平时最忌奢侈,今天见我俩如此打扮,自然大怒。他瞪着我们直摇头,口中愤愤不平道:“成于勤俭败由奢,殿下可知道这个道理?陛下将殿下托付给臣,臣决不能看着殿下走上歪路!再者说了,什么花神大会!假借鬼神之名,行荒淫之实!这么多的大家闺秀跑到凤池边抛头露面,置礼教于何顾?”
“大家闺秀们都带着帷帽,没有抛头露面;再者说,这祈祷花神灵着呢!”吴清突然插了一句嘴。
听到吴清顶嘴,周师傅立时火冒三丈,大怒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等皆是圣人的门徒,不可妄言!”
吴清之所以这次能够敢与周师傅顶嘴,还要源于他自己的那桩奇妙婚事。去年三月三,吴清自己去凤池边凑热闹。当时湖边全是戴着帷帽祈愿的少女,不知怎地,突然湖边有一少女跌落水中。恰巧当时湖中起了风浪,少女在湖中挣扎,眼看有生命之虞。水性极好的子明毫不犹豫,跳入水中将那女子救起。要是搁在往常,少不了要有一场英雄救美的传奇故事。可当时子明家里已经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京兆尹施永哲的二千金,只等吴清二十岁行冠礼之后,便会成婚。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自然不敢节外生枝,连被救女子的面容他都未曾看清,便悄然离开了湖边。
孰料等他回家了,却听到府里下人传扬,说是施家的二小姐今天到凤池边掉入湖水中,若不是好心人救起,险些丧命。只不过救人之人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湖边。吴清心中一凛,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是救了自己的未婚妻!至此,他便对花神之说深信不疑。今日见周师傅将他心中奉若神明的姻缘归为怪力乱神,他焉能不急?
吴清接着与周师傅顶撞道:“师傅,你说子不语乱力怪神,可是朝廷之上信奉乱力怪神的人可大有人在!”
吴清这样说来,倒把我和周师傅给弄糊涂了。难道今年湖边还有英雄救美的故事发生吗?周师傅一张老脸顿时拉得老长,低沉道:“哦?还有别人?你倒说说看!”
吴清壮着胆子说道:“昨天家父听朝廷中的同僚说,太子要纳个侧妃!”
周师傅立时怒道:“太子纳个侧妃与你何干?这跟怪力乱神又有什么关系?我看就是你吴清欠打!”说着便抄起身边的戒尺作势要打吴清。
“别啊,师傅!”吴清顺势一躲,口中讨饶道:“我们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怎么还要用戒尺惩戒啊!再者说,这次太子纳妃便是怪力乱神之术!”
周师傅听了一愣,我连忙起身扶周师傅坐下,给吴清解围道:“师傅,你且听子明把话说完,我那太子大哥又要娶妾,我也好奇呢!”说罢,我便朝吴清使了个眼色。
吴清见我已经稳住了周师傅,便笑道:“殿下和师傅且听我慢慢说来,这太子纳侧妃,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太子要娶的女子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家。那女子是左武卫大将军孙友恒的独女!”
周师傅点了点头,似有所思道:“嗯,有些意思。”
吴清有些得意,接着说道:“要是只有这茬,倒也没甚惊奇的。可问题的关键是,前几个月说是有一云游道士路过孙友恒府邸,说了句虎子居长春宫!长春宫是皇后的寝宫,而孙友恒在军中号称大虎,他又只有一个女儿,那女子不就是虎子嘛,那天下之母的谶语不就是说孙友恒的女儿!不知怎地,这看相之语很快就人尽皆知,连太子府都知道了。
太子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央求皇后说媒,要娶孙氏女为侧妃。碰巧的是,皇三子吴王赵信的母亲德妃娘娘也央求陛下,希望将孙氏女赐给吴王。师傅你是知道的,吴王这些年来颇得圣宠,一直与太子叫着劲呢。您说这是不是怪力乱神?”
我听后一阵大笑,对师傅笑道:“师傅,我大哥和三哥都跟着怪力乱神沾边了,您怎么说?”
周师傅眉头紧锁,沉吟再三才缓缓说道:“这女子竟敢假谶语祸乱朝政,实乃妖女!”
“妖女?!”
我与吴清一阵惊呼。能给左武卫大将军的独女扣上妖女这个称呼,足可见周师傅对这场争婚风波的厌恶态度。我倒是不在乎她能当时天下之母的谶语,反而直觉告诉我这个孙氏女很有可能是个绝世的美人。以我对太子和三哥的了解,他们的府里可尽是美人。一想到这,我对吴清笑道:“那孙氏女是不是妖女,小王不知道,但我能肯定那女子是个美人!”
周师傅叹了口气,显然他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有些严肃地说道:“哼,女子越是美艳越是祸害。红颜祸水,妲己褒姒,哪个不是美人?还不都是亡国的罪魁祸首!”
听到师傅这么说,我自然心里不服,可为了能够去凤池看热闹,便还是忍了下来。师傅见我不答话,便接着说道:“殿下是不是还存着去凤池的心思?”
我见师傅已经识破我的心思,倒也不再遮掩,忙赔笑脸道:“师傅既然知道小王的心思,何不成全弟子一次?”
吴清也忙附和道:“师傅,殿下也不是贪玩之人,您就放他去吧。”
师傅摇了摇头,丝毫不退让,坚持道:“殿下已经八九天未进宫向陛下和贵妃娘娘请安了吧?这凤池何日不能去?殿下于孝道不能有亏!今日殿下便随老夫进宫!”
“师傅!你!”我蹭得站了起来,怒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