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大明的官马官牧(2 / 2)
“但马匹只吃草很难长膘,这就需要补充大量的富含蛋白质和脂肪的豆类食品,故而这战马在给予草料的同时,还必须同时饲喂精饲料与盐,这精饲料主要是玉米、麦麸、大豆和黑豆等,明代玉米还不曾普及,因此精饲料以麦麸和豆类为主。”
“在古代的粮草概念中,‘粮’和‘草’是分开计算的,粮是指给士兵的口粮,而草则供给马匹的食用饲料,在大明,一匹马的饲料标准是日支料三升、草一束,这料一般就是米和豆,品质跟普通士兵吃的差不多。”
“所以在战场上,军队一旦被断粮,士兵抢喂马的黄豆或者黑豆来吃也是经常出现的情况,而正是由于这马比别的动物都要娇贵,这官马官牧便需要广阔的草场,这草场一方面是为战马提供牧草,另一方面则是作为马匹活动和训练的场地。”
“明太祖在最初设立行太仆寺的时候,就划定了牧马草场的范围,大约是自东胜以西至宁夏、河西、察罕脑儿,以东至大同、宣府、开平,又东南至大宁、辽东,抵鸭绿江又北千里,而南至各卫分守地,又自雁门关西抵黄河外,东历紫荆、居庸、古北抵山海卫。”
“之后,在永乐年间,明成祖又置草场于几甸,寻以顺圣川至桑干河百三十余里,可见在明初,官牧草场的范围是相当得广阔,但是这样的设置有一个漏洞,宿主你能看出问题出在哪里吗?”
朱由校想了想,回道,“问题还是出在地主阶级身上,明太祖和明成祖划定的草场皆在边塞,而大明诸王的分封之地与各方卫所又正在边塞,明初人少地多尚且无碍,但一旦进入和平时期,人口增长,便一定会有人将主意打到草场上头去。”
启明笑道,“正是如此!宣德、正统两朝之后,随着民户生齿日繁,边疆土地被大量开垦,原先划定的草场逐渐出现了荒地、熟地之分。”
“这草场中的熟地,指的就是草场被占用耕种,不再用来放牧官马的那一部分,而正由于垦种粮草有利可图,两京太仆寺所属的草场逐渐被藩王王府或卫所军官据为己有,慢慢转变为耕田。”
“尤其靖难之役后,明成祖已然默许用财权置换藩王手中的事权,故而各地藩王王府以及卫所军官便更加有恃无恐,正统朝之后,行太仆寺与苑马寺不是被合并就是被裁撤,官牧便从此一步步地衰落了下去。”
朱由校接口道,“等等,我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啊,既然官牧在民牧之前就已经衰落了,那万历九年种马尽卖之时,张居正就没想过要重振官牧吗?不交实物缴白银确实轻省,可张居正就不怕这大明朝有一天拿着银子买不到马吗?”
“虽然你我都知道张居正会在万历十年时去世,但张居正他本人并不知道他当时大限将至,以他当年的权势,废一个辽王都是易如反掌,他难道就没想过要清查官牧草场,让藩王王府和卫所军官退出之前被侵占的田地吗?按道理说,张居正既然能推动在民间清丈田亩,他就没有理由会反对清核草场。”
启明笑道,“宿主你的心思是越来越缜密了,不错,晚明藩王的权势早已大不如明初,倘或朝廷要清核草场,他们未必会有力量去反对,但是事实上,到了明朝中后期,官牧草场的经营权已经不在藩王和卫所军官手里了,而是重新回到了太仆寺手中。”
朱由校问道,“哦?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启明道,“其实,对于官牧草场的清查,在前期已经进行过许多回了,只是效果都不大理想,于是到了成化年间,明宪宗采取了一个变通的作法,他干脆就承认了草场变耕地的合法性,并规定官牧草场‘以不堪种者牧马,堪种者征租’。”
朱由校感叹道,“明宪宗真了不起,独辟蹊径啊!这原来草场被侵占之后,好处都被藩王和卫所军官独吞了,可一旦朝廷承认了开垦草场是合法的,那么就有理由向负责耕种草场的那些民户收税,相当于直接分了藩王的一杯羹啊。”
启明道,“是啊,所以自从明宪宗将草场开垦合法化之后,草场变耕地的面积便逐渐扩大,到了晚明,官牧草场基本上已经全部变成了耕地,征收草场租银也已经成为太仆寺官员及养马地方州县分管官员的一项重要工作。”
“且除了官牧草场,朝廷在各地民牧地区还有大量的‘养马余地’,虽然其具体面积不详,但是依照现存的史料看,后来这些养马余地也被大量开垦,同样也被太仆寺征收租金,这一项租金被称为‘养马余地银’。”
“也就是说,到了张居正主政时,他若想要重振官牧,其所面临的困难就不止藩王和卫所军官的阻挠,还有就是要令太仆寺即刻少了一项草场租金的收入,这恰恰是明廷最不能接受的。”
朱由校点头道,“理解,理解,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朝廷想要增加一项税收十分简单,而想要减少一项税收却相当艰难,毕竟这一项税收的背后就有一批利益集团,要想让官僚中的既得利益者把到手的利益再吐出去,那是必得要伤筋动骨一番的。”
启明道,“那么这样一来,宿主,你应该已经猜到问题的答案了罢?官牧草场成了耕田,这耕田的租金又成了朝廷的一项收入,那官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草场,官牧便彻底形同虚设,连张居正都无力回天了。”
“既如此,明太祖当年所制定的‘官牧给边镇,民牧给京军’的政策方针自然也再难以实现了,官牧衰落之后,边马难以得到足够的补充,而大明的边防形势却又实在严峻,于是兵部只能破坏最初的规定,将太仆寺中的民牧之马部分调拨边军。”
“成化年间的俵马折色之后,调拨边军的现马也跟着改成了白银,久而久之,边镇奏讨成了常态,到万历中期更是形成了所谓的各边‘岁例’。”
“根据现存史料推算,万历朝后期,太仆寺岁入的六十万两银子中,发往各边的岁例就占了约四十万两,占太仆寺总收入的约三分之二,是太仆寺常盈库中最大的支出项目。”
朱由校了然道,“我懂了,正是因为有这各边的‘岁例’在前,给了大明官僚推脱的借口,所以六部的拆借也就越来越肆无忌惮,倘或最后实在无马可用,六部还能将责任推到边镇的奏讨上。”
启明笑道,“正是如此!”
朱由校默然片刻,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既然太仆寺将每年收入的三分之二都调拨给边镇买马,那这大明的铁骑怎么还打不过满清的八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