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累臣闻鬼哭(2 / 2)
叶吟束黯然道:“一切事实?包括他们的——死讯吗?”他咬着牙续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洛书道:“我入台之前便知道大半,但关于他们……赴死一事,却是进来之后,偶然撞见凌霄道长给我们偷送纸笺,这才知道了此事。”他叹气:“其实时至今日,很多事我也是整合了义父和凌霄道长的描述,自己推测出来的。”
“听他们说,蛮夷势大,非举两国之力不足以救之。但南北两国分立两百多年,一旦合并,就算丞相可分左右,那皇帝呢?两边都正属风华,谁愿禅让不成?”
叶吟束拊掌道:“我知道。他们这第一想便错了。那为何要进瘴地呢?”
“因为濮族突然大闹起来。”
“为何?”叶吟束奇道:“自十五年前那一战之后,濮族虽一直在默默壮大,却因缪岩以项上人头作保的一番苦谏,免了不少苛捐杂税,甚至于许其进入中原腹地安家繁衍。待遇如此之好,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洛书摇头道:“你不觉得,南国那位皇帝竟准了缪岩的谏书,这事本身就有些奇怪吗?缪家虽世代将相,但从不贪权,更何况到缪岩这一代时,实在已沉下僚,他本人最后都辞官归田了,何必一定要准他的奏书呢?”
叶吟束目光一紧:“你是说——”
“我怀疑是南国皇帝故意为之。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濮人已得了天大的好处,断断不愿再回瘴地,你猜这会儿若透露出一丝想再将他们赶回去的口风,濮族会怎么样?”
叶吟束气道:“这不是陷害吗?他们是打算舍弃边境的百姓,同时又消磨一批咱们江湖的力量,趁双方两败俱伤时,再施施然出手,全都打入网中么?”
“我猜也是这样。”洛书叹道。
叶吟束哀道:“那他们——他们傻吗?我们都能看出的陷阱,他们看不出来?”
“……自然看出来了——不然我们也不会被送入凤凰台了。”洛书大恸,无力道:“但是,就算看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束着手站在一旁,就算百姓流亡、狼烟死起,仍是不闻不问吗?”
叶吟束陡然陷入了沉默。
他突地想起入台之前,叶明枫曾反反复复念叨的话:
“……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
——余甚惑焉!
……
洛书闭了闭眼睛,仿佛看到了丁虔浴血的重剑。
他强压住了心中翻滚的哀悯,说道:“不管怎样,咱们如今要做的只能是——”
“——逃出去。”叶吟束接道:“逃出凤凰台。”
“没错。”洛书点头,凄苦道:“死前铺设,所虑实深!”
——先是围山建台,遍请名家,拼尽全力保他们平安、保武林春风再生的希望;而台内只放部分秘籍,确凿是对人心之贪的利用:一是激励,二是最后的铠甲,因他们身怀的不传之功乃是唯一能整合秘籍的碎片,光得到塔下那一卷两卷的也没什么作用,反而会走火入魔;只有得到他们,得到这几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才能得到一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也成了罗网中的燕雀。”叶吟束扯起嘴角:“不逃出去,难道等着瓮中捉鳖吗?”
洛书默然。
……
此时已然破晓多时,但屋内却阴暗无比,腐木之气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恍若战场,但几人相依,呼吸之间也尚存温暖,他们便就这么静静地,又呆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洛书突然目光电转,直盯向门口:门外数里之处,渐次响起阵阵呼喝之声,一群内力不等的人,正踏着纷繁的脚步在林间奔走。
其他几人也听见了这个声音。
而床榻之上,林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撑着床板直起身来,四顾一周,茫然道:“这是哪里?”
“你们是谁?”
没人理他,就连秦纨灵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洛书几人对视一眼,林拂站起身,朝着众人点了点,便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地走向门口。
“你做什么?”
宋淇月不由问道。
林拂的手在门扣上顿了一顿,似乎想再回一次头,终于还是忍住了。
她“啪”一声移开了门扣,外面晨色粲然,顿时放出一缕盛大的光明来,刺得众人一时都举起了手臂。
新冷的空气涌入鼻腔。透过指缝,他们看到林拂挺秀的背影在有些虚幻的大亮中晃了一下,凌乱的黑发闪着光,如即将舍身饲虎的佛,渡着一层慈悲的金身,右手却紧握成拳,爆起了根根青筋。
又是极轻的“啪”一声,强光骤失,世界重又陷入混沌。
这次是洛书。
他走到门前,细细地扣紧了锁搭。
宋淇月一时适应不过来,本能地眨了眨眼,只觉得适才那道绚烂的白色还未散去,正附于寓目所及的每一个人身上,荧荧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