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 / 2)
秋水呼出的气很暖,大抵是醉酒的缘故。
我背着秋水行了约莫半日,她方才醒来,一睁眼便嚷着要下来自己走。我俯身将她放下,可她双腿失了劲,直接坐到地上。
“丢死人了。”她把头埋进白袍。
“还丢人?我背了你一路,碰到的每个人都望着我笑。”我摆出严肃的表情。
“哈哈,你活该,谁叫你硬要拦着我?”
“我若不拦你,你怕不是要一边大喊着什么‘朕要攻下裕权’,一边蹦上桌去。”听完这话,秋水将视线抬起,满脸通红。
“秋痕。”
“嗯?”
“给我忘了。”
“我不。”
我扶起秋水,牵着她继续向前。路上仍有人看向我们,却也只是看向而已。秋水在耳边兴奋地嚷着,惊喜于各种新奇玩意,让一直在京城忙碌的心情少见地松弛下去。一路说笑中,我想起先前载我的那个车夫,和他向我谈及的简单幸福。可惜秋水身为君王,我也不是那种能自由过活的人,在他们身后,总得有人负责去维护那些日子。
或许这样也好,多带秋水出门转转,她的视线,能看得更远。
冬日的阳光,即便在下午也不令人感到燥热,反倒照得衍国万里晴空。在这样的天空下,我们看见了湖泊,和那座仍旧郁郁葱葱的山。
或许是和秋水待在一起的缘故,时间观念逐渐淡了。仔细想想,自我离开山门,已一年有余。
石碣依旧在山路正前,像一个忠实的守卫,目送我和秋水的归来。见到它的一刻,秋水收起玩笑脸,恭敬地欠身,向它行礼。
“你知道这是谁立的碑?”我问。
“知道啊。”秋水抬头,然后笑嘻嘻地强调道,“这也是师父告诉我的哦。”
我明白她在报复我刚才的话,于是没有深究,学她的样子对石碣低头行礼。“走吧。”我说,起身牵住秋水的手。她没有抗拒,反而扣住我指缝,与我并肩踏上石阶,投下身后一高一低两条影子。与秋水分别时道上枫叶将红,想来大抵是夏末,如今初冬回来,倒像是二人出门玩了数月,再结伴回山。
院内没什么变化,也不显得脏乱,像是有人专门清扫过。院门旁青石压过的痕迹还在,也能看见师父临行时刺出的深槽。我推开房门,见没积灰便呼了几声师父,却未得回应。
“别喊了,师父不在。”秋水一幅意料之中的表情,但还是难掩眸中失望,“他的责任是将痕和我抚育成人。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然也不会待在这了。”
“但是,我还在哦。”秋水顿了一下,歪歪脑袋。
木柴还在老地方。我从屋后提出一捆,在院中卸下,割开手指,滴血点燃。啪嗒,柔光里,柴薪发出爆裂的轻响。发现自己的血能点火是在西征途中。突击时我在前迎战,斥候射出的毒箭刚刚没入心口,便兀地坠地,半截箭身熔断,截面是点燃的赤红。这或许也归结于秋家血脉的特性,只是返京后告诉秋水,她听时表情有些复杂。
“要入夜了”秋水坐在檐下,目光投向远方。夕阳只剩天边一线红,泠山前是由远到近不断加深的靛蓝。“痕,你知道吗,我讨厌黄昏。”她接着说。
“为什么?因为要天黑了?”我从屋内取出绒毯,替她披上,再挨着她坐下,“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怕黑。”
秋水白了我一眼,但并未将我推开。她抛起手中卵石,注视它坠回掌心,然后再抛起,再接住。“黄昏到来,便意味着黑夜将至,它会带走太阳,拉着他坠落大地。而我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说得很认真,连卵石失手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我回想起自己初登藏经阁的傍晚,京城的方向是满天火光。或许这才是理由吧。心里略微发堵,但还是替秋水扶正绒毯,顺着她的话说:“可太阳第二天还会照常升起,又不是从此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