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2 / 2)
指尖无意中触到她侧颈,小小的身形猛地一哆嗦。
“你怎么确定他会再次升起?你见过真正的太阳吗?”
我说,因为看得见啊。秋水摇摇头。
“可第二天升起的,还是原来那个吗?”
秋水不像在询问,反倒像在倾吐什么不该言说的秘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被木柴的爆破声掩埋。我不知如何接话,抬头望向天穹,眼见疏星寥落。
“你和师父真是越来越像了。”我尝试岔开话题,“只能说不愧是师徒吗,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伸出手,揉了揉秋水头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秋水别过头来,和我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秋痕,我看你这段日子像人了不少,所以才惯着你。但我老早便想问你,你是何时何地向何人学会了耍流氓?是听颜鸣升那小子说了什么鬼话吗?”她终于憋不住了,恐怕是脸烧得慌,“我告诉你,在宫中,你对朕干的事叫‘僭越’,分分钟叫卫兵抓了去诶不对,可恶,他们打不过你。”声音到了最后,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这你得去问问自己了。”我打趣道,“而且你看起来不讨厌这样啊。”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秋水认真思考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可恶,被你下套了!”脸更红了几分,不知是不是火光照的。
“啊啊啊,本来不想这么早说的,但实在憋不住了。”她不顾我看乐子的眼神,自言自语,似在给自己打气。
竹纸靛蓝,飘悠檐下。
秋水恍然站起身,背对篝火,火光把身形勾勒成一个轻盈的轮廓。她转动身子,长发甩出一个圈,重新面向我。双手抵住膝盖,秋水向我倾来,不顾毛毯滑落,她笑着问道。
“痕,待朕扫平裕权,便娶了你,如何?”
我看着她的身影出神,没作拒绝:“傻丫头,战前可不兴说这个啊。况且,怎生得个‘娶我’一说?应是嫁我吧。”
伸出手,我在她额上轻轻一弹。秋水吃痛,赶忙用手去捂。
“也不看看是谁先对朕无礼,换作他人,少说得拉下去抽上几十大板…也就朕能容忍你的放肆……”她不服气,嘟囔着,“朕是大衍之主,朕说娶你便是娶你……”
“行。”我抬头看天,苍穹下挂着一帘星幕,“时辰不早了,陛下也该歇息了,不然哪有力气去打仗呢?”我放松表情,轻揉她积起薄雪的头顶,如她那双玉手抚过我创口,在同片屋檐之下,却已历九载。
“好好好。”她晃动脑袋,想荡去我按在头顶的手,“朕要大衍在十个月内攻破裕权都城,待到朕将岄山收入版图,朕要亲自为你披上盖头,领你到岄山之上,再当着天下所有百姓的面掀去…”
秋水的身子忽然软了下去,无力地倾入我怀中。我停下“梦字诀”的吟诵,摆正她的姿势,恰好倚在我右肩,再替她盖上皮袄。她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嘴角上浮——此刻大抵是梦见自己将天下尽标上“衍”字,再亲手掀去我齐肩盖头。
我替秋水的妄想笑笑,裕权也算是百年古国,即便皇帝昏庸无能,也不至于在短短十月内被攻破都城——那守城之将祁八荒毕竟淌着南陆祁家的血。待到她娶……不,嫁我之时,少说也要两年之后。
但她也只有今天能谈谈这些了。待到明日回朝,她必须做回那个以民为本的大衍之主,被天下歌颂的一代仁君。而我又必须披起那身黑色大氅,做回只能待在暗处的禁军首领。
我苦笑着,不禁叹道自己竟也与秋水有了相同的想法——
若是身体里不淌着那该死的血,秋水的身上没有背负为君的责任。
该有多好。
那日风雪正大,泠山上下覆作银河。老旧的屋檐下灯影摇曳,晃荡着墙上一团黑影,听呼啸埋没男子肩上姑娘最后的自由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