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2 / 2)
“聊得愉快么?”他问。
“还成,有点意思。”我道,“我这个法子不错吧?至少让他们知道自己该恨谁。”
“将军英明!”他单膝着地,抱拳行礼。我听出他话里有话。
“猜出多少?”
“一半吧,毕竟同行这么久了。”
“是有什么想说的?”
“这样真的好吗?虽说我们只是前锋,但也并非攻破一城即返。万一在战场上心生怜悯,只怕害了他们性命。”
“我信他们。有些误解可以解开,但有些恨永远不会遗忘。”我盯住他的眼睛,“你不也是一样么?”
副官挠头。
“那好,我相信将军。”他说,“容末将斗胆一问,将军如此费心此事,是因为圣上的指令,还是她的请求呢?”
“陈统领,僭越哦。”我撞了下他的肩,副官嘿嘿坏笑。
居民的喊声骤停,化为一阵欢呼。
夕阳下坠,审判落幕。
“老大,你刚才那一嗓子帅呆了!”一名十八九岁的士兵递过酒来。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几秒,若我没记错,他便是攻城前质疑我的那位将士。
“讲点规矩!”他身旁的壮汉对着他肩膀来了一拳,“咱私下叫老大就算了,快叫将军。”
“无妨。”我接过杯盏,仰首饮尽,“我可不记得允许你们带这种酒出来打仗?不怕醉了给人一窝端?”
“当地人给的啦。”他嘿嘿挠头,“说什么这是他们唯一拿得出的东西,一定要给将军尝尝。”
“你不是还叫嚷着不要放过裕权人吗?咋还喝起人家酿的酒了?”我打趣道。
“啊?”他装愣,“这座城哪有裕权人?不全是大衍子民吗?”
我也给他肩膀来了一拳:“传下去,别喝多了,明天还得行军。”士兵频频点头,欢呼着向营帐奔去。
破城翌日,这座城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再不见几日前的死寂。当地百姓相当心大,恐怕是受够了苛捐杂税与恶意剥削,对衍军攻城不驱反迎,一口一个兵爷,今天送酒明个送肉,教手下那群家伙开心得不得了。对此我也不好干预,毕竟是因为自己导致的局面,只叫他们悠着点别误了军事。
白日练兵,入夜商议,是和当初西征同样单调的军营生活,只是当初由颜鸣升领的兵,如今靠我统筹。裕权果真从内部开始腐朽。经由首战告捷,南征军内士气高涨,边境剩下几座城池,不消几日便被攻下,衍军仍几乎没有损耗。
我命全军在城内驻下,稍作歇息,以备之后对付援军,却迟迟望不见都城来的增援。天亮后我登上城墙,依旧是一片寂静,岗哨修缮过半,视野开阔不少,甚至能看见遥远的另一圈高墙。站在城楼边缘向南眺望,脑中是秋水荡平裕权的愿景,我下意识地笑了出来。身旁副官见状,露出一副“他也明白”的表情,和我视线交叠后也不收敛,只是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我。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若保持这个势头,十月之内攻占裕权绝非妄想。我越发期待取下皇帝首级后秋水的笑容,那会是什么样呢?我不知道。但绝不会是往日那般清淡如水。
某天深夜,南境不见星月。颜鸣升的出现,为这趟南下之行划上句号。
他本该留守京城,却驾着快马,独身到了裕权境内,叩开我营房帐门。我邀他上座共同商讨,却被他的神情堵住声音,那里没有往常的坏笑,只有一脸严峻。
我看见他嘴角开合。
思维坠入泥潭,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愿相信。我希望自己是大梦一场,睁眼还是那浅白色吊顶,秋水蹲在床边对着我笑。
我在梦中毫无章法地挥剑,赤红长剑染得漆黑。我苏醒了,却不敢松开剑柄。
颜鸣升说驻军一事交给他,叫我赶紧回去。我死死盯着他,表情有些狰狞。
他并无畏惧,只是一脸担忧,沉默地看着我,不作言语。
我听见有人在传,裕权都城来的援军,在途中被恶鬼屠戮殆尽。
那些都无所谓吧,我想。
我独自踏上回京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