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上)风吹柳絮落人间(2 / 2)
“你若不爱我喝酒,我便不再碰一滴。”
柳烟凝也笑骂道:
“哪个要信你?呀,风姑娘呢?”
林风闻言猛然一拍自己脑袋,懊悔道:
“我昨天只顾着将你带回来,却把她忘了,真是该死!”
柳烟凝听他心中只有自己忍不住微微窃喜,但她心里却担心着风铃,便一推林风,说道:
“你快去瞧瞧风姑娘回来了没?”
林风也心中焦急,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不多时,他一脸焦急地又回到柳烟凝房中,说道:
“铃儿昨晚没回来!”
柳烟凝握住他的手温声劝道:
“你别着急,先去昨天那地方看看。”
林风微微点头,便又出去了。
近晌午时,林风捧着风铃的蛇纹剑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栈。柳烟凝见他一个人回来,便问道:
“风姑娘呢?”
林风捧着蛇纹剑,颤声说道:
“我到的时候只见到这柄蛇纹剑,人……人却没见到。这柄剑是我娘亲留送给铃儿的,她从不离身半刻,如今只有这柄剑,人却不见了,人却不见了!”说完,他双手插进发间,低头不语。
正在此时,柳烟凝见日光下有一个人影映在窗纸上,遂沉声喝道:
“什么人鬼鬼祟祟?!”
林风闻言猛然间抬起头来,也看到了那个人影,他心中惭愧,自己为了风铃的事方寸大乱,连有人来到近前也不知,若这人心怀恶意自己定然讨不得好去。那人嘿嘿一笑,抖手将一个暗器疾射而来,暗器打破窗棂纸奔向林风面门,林风旋手将暗器接在手里,竟是一个纸团,再抬眼看那人时,已了无踪影。
林风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令妹在我处,无恙,勿念!此处不宜久留,速去!皮端。”林风略微松了口气,将纸团递给柳烟凝,说道:
“她在皮端那里。”
柳烟凝握住他的手掌,柔声说道:
“瞧那皮端不似恶人,风姑娘在他手中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
悟性崖崎岖的山道上,小和尚一禅拎着食盒,有一步没一步地跳着,口中念念有词:
“老疯子走了,老和尚来了,一禅!去给道痴师叔祖送饭,哎!一禅!去给道坚师伯祖送饭,哎!一禅!还在睡!?哎!一禅……唉,这五台山上上下下就属贫僧一禅最小,唉!”他一路怪模怪样,学这学那,晃晃悠悠地往山上走去。
他却不知,在他身后始终跟着一个瘦小的老者,那老者一路跟着他,不论一禅如何跳如何走,总在他身后,一禅只顾自怨自艾,哪里知道身后半步之遥就跟着一个人。老者掏出腰间的酒壶,时不时地灌两口,见一禅手中晃着食盒,遂提着鼻子闻了闻,鄙夷地说道:
“五台山文殊院偌大的寺院,竟给老方丈送这种无味的饭菜,当真是穷的买不起菜?还是见老方丈不得势了,落井下石!”
一禅陡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吓得他几乎要将食盒扔出去,连忙回头,却只见背后山风阵阵,连只鸟儿都不曾看见,当下抚了抚胸口又往前走,这次却不再嘟囔,竖着耳朵快步疾走。
那老者又喝了口酒,喉咙咕咚一声咽了下去,一禅这次听得清清楚楚,极快地转身回望,却又是什么也没看见,他心中不由得大骇,口中念念有词道:
“阿弥陀佛,佛祖明鉴,小僧一禅不曾偷吃、不曾诳语、不曾起恶心、不曾懒惰……”
他话到后面越来越弱,底气也不是很足,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不住地四处张望。而那老者却不理他口中那些神佛,径自咕咚咕咚灌酒,惹得一禅不住地回头看,却又看不见什么人,他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脚下飞快地往三心洞跑去。这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一追一逃,不过盏茶功夫便来到三心洞口。
一禅看见三心洞后,心里登时落下一块大石,死命地往洞里奔去,口中叫喊着:
“师伯祖救命哇,有妖怪追我!”
道坚在他们到三心洞口时便已知晓,徐徐说道:
“一禅,他是老前辈,不可无礼,你放下食盒,下山去吧!”
一禅虽听他如此说,头皮兀自发麻,不敢往后看,他放下食盒后,身子一步步后退着出洞,谁知才走几步便撞上一个干硬的树干,他心中惊诧:“这里没有树啊?”一禅回头一看,就见一个枯瘦的老头儿站在自己身后,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登时惊问道:
“就是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那老头儿望着他,忽然咧嘴笑道:
“小和尚,肉嘟嘟的,瞧着挺鲜嫩啊!”
一禅闻言大骇,大叫一声,撒腿跑了个没影。
道坚见这老者如此吓唬一禅,不由得笑道:
“几十年不见,你依然风采如昔啊!”
那老者这才抬眼瞧坐在眼前的道坚,只见他僧袍灰旧,人也如风中残烛,胸中不禁有些唏嘘伤痛,口中却嘿然冷笑道:
“灵修,你这老不死的,到死也不肯叫我一声师叔吗?”
道坚听他提起自己未出家之前的俗名,脸上却不起一丝波澜,依那老者的话叫了一声:
“师叔!”
老者见他如此听话,禁不住又哇哇大叫起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我让你叫你就叫啊!”
道坚早知其性情,只微笑着望向他不再说话。
那老者发了一通脾气,便找了块石头坐下,咕咚咕咚的灌酒,谁知一口不慎,呛得他涕泪横流,口中骂道:
“老了,真是老不死了!我早该料到你现在皈依佛门几十年,心性也该变了,只是没料到竟变了这许多。哼!大师兄离世,你为何不和我说!”
道坚白眉蹙起,微微叹道:
“师父离世时,早已勘破世事,无牵无挂了。”
老者猛然间一睁眼,怒道:
“勘破世事?鬼才信你的话,若不是他心中有牵挂又自觉身有孽债,以他的武功修为要再活个几十年又有何难?”
道坚闻言双手合十,诵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者仍自怨怒,叱道:
“你休要跟我说些佛门道理,我可不信!”
道坚白眉低垂,不置可否。
老者见他如此,也只得自己张牙舞爪发了一通怒,而后又抱着酒壶大喝起来。
许久之后,道坚白眉忽然微微扬起,缓缓说道:
“你可曾见过一个叫林风的少年人?”
老者闻言几乎将手中酒壶掉在地上,他定了定神才说道:
“看来你也见过他了,你觉得如何?”
道坚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说道:
“形似九分,神似七分,若非血亲,老衲不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相似之人!”
老者眼前陡然一亮,凑近道坚说道:
“如此说来,我要去一趟凤翔谷问个清楚了?”
道坚却不再接他的话,而是问道:
“你前者盗剑救走道痴,是所为何事?”
老者见他竟扯到别处,当即发怒:
“你个贼小子!当年就好顾左右而言他,如今老成精了,还来这一套!”
道坚闻言不禁想起几十年前尚未出家时的情形,那时他与这老者二人同门学艺,自己年纪虽比这老者还大几岁,却在辈分上比他矮了一截,年少时两人常在一处玩耍,那老者性急易怒,道坚便时常如此作弄他,往往惹得他跳脚大怒,如今六七十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人却垂垂老矣。
道坚微微一叹,说道:
“那道痴是师父遗命要囚的,一定要囚满二十年才能放下山去,如今却十年不到就破囚而去,不知是吉是凶。”
老者见他如此,不由得哼道:
“你别惺惺作态,若不是你有意放走他,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掉。”
道坚摇头说道:
“你小看他了,他只要再过几年,便可自己脱困而去,根本用不着别人援手。我现在问你,你为何要救他?”
老者微微一愣,脸上尽是尴尬之色,说道:
“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道坚白眉扬起,眼中精光闪动,反问道:
“受人之托?怕是受人之命吧!”
老者脸上一热,摆手叫道:
“你敲你的木鱼,问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道坚徐徐说道:
“早在林风他们上山救人之前几日,寒山寺遭人袭击,道明、道性、道圆三位师弟前往救援,如此之后,五台山天下知名的莲花阵没了道字辈僧人,便就挡不住绝顶高手。而那叫林风的少年,虽然是前来救人但他心性醇厚,不愿多伤人性命,所以在被发现后虽然打得厉害,却无人受重伤,倒是他这一闹将寺中高手尽皆引了过去,藏经阁便空了,而你又趁机盗剑救人。凡此种种若不是有人在幕后掌控,何来的如此巧合!”
老者早知道他心思机巧,此刻见他娓娓道来不错半点,也不禁佩服道:
“想不到,你到了这把年纪还是这样精明!”
道坚不理他的称赞,继续说道:
“你一生潦倒,性子却倔强得很,能让你甘心听命的只有一人一物,一人便是我师父,你的师兄,但师父早已作古,更不可能让你做出这样的事,那么只剩下一物了,就是太玄令!”
老者被他戳到痛处,哇哇叫道:
“你这老不死的说得这么清楚做什么?非要我再难受一次吗?”
道坚闻言微微叹道:
“师叔,当年太玄门灭门也不是你的错,太玄令丢失更错不在你,你何必自责至此,师父当年早就说过太玄门该有此劫,错实不在你,那枚遗失的太玄令也不能对你有所指使,你为何不听劝告?”
见老者沉默不语,他又继续说道:
“那人既然得了太玄令命你做事,断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看重道痴,难道不知道痴脾性和他的武功一样桀骜难驯吗?”
老者被他说得一阵阵焦躁,仰头要再喝酒时,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遂将酒壶甩手丢到石壁上摔了个粉碎。
道坚微微叹道:
“太玄门早已不在世间,你何必苦苦守着那枚不中用的令牌不放,且让它流落尘间,你自己一个人逍遥世外岂不是一件快事?!”
老者闻言微微一愣,怔然不语,默然许久之后才说道:
“几十年的夙愿怎能凭你几句话就放得下,唉……你容我考虑一二再说。”
道坚知他为了师门之事愧疚数十年,这心结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开的,便也随他去了。却在此时那老者忽然大叫一声:
“也罢,也罢!”说完,他人风一般地向山下掠去。
道坚以为他就此下山了,谁知不过半柱香功夫,老者又飞奔上山,手里还提着一个人,转眼间便来到三心洞里,老者将手中的人放到道坚身侧,说道:
“这小丫头是风墨俭的孙女儿,原本那人命我捉住她,是要用来要挟风涵雪的,但此刻,老子改心意了。”
道坚抬眼望去,身侧这个小姑娘正是那夜与林风一同上山盗剑的风铃,只见她双目无神,面容呆滞,几缕发丝散落在脸颊之上显得好不憔悴。
那老者见道坚面色渐趋严厉,登时摇手叫道:
“你别想歪了,不是我打伤的她!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这幅模样,喏,紫电剑这种绝世宝剑都丢在脚下不要。”说着,老者又从背后取过一个布包,从里面拿出那柄紫电宝剑,亮在道坚面前。
道坚见了紫电剑,不无惊诧地问道:
“这紫电剑怎么会在你手中?”
老者听他这么说,心中登时得意扬扬,手中紫电剑轻扬,一道剑气从剑尖射出,立时削去墙壁上一个罗汉的脑袋,然后有些幸灾乐祸地叫道:
“哎哟,对不住!”
道坚见状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老者颇为得意地抚着紫电剑,说道:
“当年师兄为这柄剑专门去了一趟西域厉家,可当时厉家传人说什么也不肯将剑让给师兄,师兄也只能作罢,谁想此刻竟在我手中!”说着,他曲起食指弹了一下剑身,只听得声音清脆悦耳,动听无比。
道坚望着紫电剑,缓缓说道:
“此剑几番出入江湖都惹得腥风血雨,最后一次落入魔剑厉无鬼中杀戮更盛,师父当年想得此剑便是为了消弭此剑带来的杀气。当日,此剑随道痴一同从外面带回时,我为免它重现江湖,便将其收在藏经阁中。见了林风后,我本想将此剑赠给他,不想却被你从中盗走,还救了道痴。”
老者嘿嘿一笑,说道:
“旧事休要再提,我且问你这柄剑你还要不要?”
道坚闻言便知他心意,说道:
“此剑在你手中也不会污了它的名声,更不会乱开杀戒,有何不可?”
老者蓦地哈哈大笑:
“不错,不错!”
笑完之后,他又望了眼呆滞的风铃,叹道:
“这小姑娘幸亏被我先看见,要是落入那两人手中,不知要受多少折磨。”
他顿了顿,又说道:
“灵修,我暂且将这小姑娘放在这里,此时她神情低落,心灰意冷,待在你这老和尚身边说不定于她有些好处,多则两月少则十日,我定会再来接走她。”
说着,他提剑要走,谁知才走几步,又将紫电剑嗤的一声插进石壁,骂道:
“这劳什子剑,好虽好,却不及老头子的酒壶,罢了罢了,剑也先放这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径直下了山。
道坚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白眉低垂,双手合十诵道: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