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癞蛤蟆、蜈蚣之类的生物，在罗宏等人此后的生活中经常出现，慢慢也就不足为奇。这个厂半山坡建球场，堰塘上面盖楼房，就像从山里长出来一样，所以山里的生物这里也一样不少。什么有腿的、没腿的、有毒的、没毒的、飞天的、遁地的，可比书本上的动物种类丰富多了。
到了冬天，山里的野猪没有食物，会跑下山破坏农民的庄稼，甚至会冲进厂区。为了为民除害，厂保卫科组织民兵，带上枪和狼狗浩浩荡荡进山，有时一天、有时两天，总会扛下几只足有小牛那么大的野猪来。就地一宰杀，内脏喂狼狗，肉直接送进食堂，给职工加餐。
打野猪的时候，差不多就快过年了，可叶欢比过年的时候还兴奋。不仅因为杀猪切肉是他爸爸的活儿，他可以和野猪近距离接触，第二天能在小朋友面前大吹特吹，还因为他家住在城中心——“四合院”，过年前厂里分年货，所有人都会集中到这里来，比开大会还热闹。
这四合院，其实就是三面墙围起来的职工生活服务区。院里右手边是食堂，紧挨着食堂的是开水房，开水房后面是澡堂，澡堂楼上则是职工俱乐部。另一边，则是劳资用品仓库，什么毛巾、肥皂、袜子、手套之类的凭票供应。仓库旁边是一排办公室，负责登记领取粮票、布票、水票、餐票、洗澡票之类的各种票证，领完票就在院内使用。职工不出四合院就可以完成吃喝拉撒等诸多事务，可谓十分便利。
这四合院几乎是每个职工下班后必来的地方，不论中午、晚上，这里永远都有一群小孩子像麻雀一样蹦来跳去，简直就像是幼儿园的分院，罗宏、易晓宇自然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员，而其中闹得最欢的永远都是叶欢。
叶欢家就住在水票办公室的楼上，同一层楼还住着几户人家。这里其实应该是办公室，但厂里住房不足，临时被用作安置房。后来厂里先后盖了几批单元楼，罗宏、叶欢都搬进了单元楼，易晓宇却还待在母子宿舍。不过那都是后话，这会儿，叶欢正充分利用住在四合院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大言不惭当上了孩子王。
罗宏的妹妹上了幼儿园后，家里的情况也慢慢好转。罗妈经过不断争取，终于获准回厂上班，虽然厂里为表示惩罚，把她由办公室下放到车间当起了女工，但不管怎样，能够有一份工作、家里多一份收入，这家人就知足了。家庭条件的改善，让罗爸也放宽了对罗宏的约束，但是不允许在别人家吃饭，依然是一条雷打不变的规矩。
易晓宇家没什么变化，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
腊月二十二，四合院从一大早就开始人声鼎沸，发年货的日子到了。
这里变得像菜市场，只不过每个摊位上只有一样东西，也不放桌上，而是随意堆放在地上，形成或大或小一座座小山。两名工作人员坐在桌前，一人负责叫名字，另一人负责拣货。他们的对面，则是穿着灰黑色工作服的职工。一手拿着票，一手拎着麻袋排着队，把偌大的四合院挤得水泄不通。
“王富贵，一份牛肉……张小凤，一份排骨……”
“哎呀这份肥肉太多，给我换一份吧？”
“那可不行，我给你换了，别人也不干啊。来，下一位……”
吆喝声、叫嚷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自豪。今年厂里的年货比上年更多，不仅有牛羊肉、草鱼，甚至还有带鱼和西瓜子，这在当时可都是稀罕物，有钱都买不到的。
叶欢拉着罗宏、易晓宇在人群里钻出钻进，东瞅瞅西看看，啥都新鲜，啥都好奇。可是难免磕磕碰碰，不是撞着人，就是把别人瓜子弄一地。那年货多珍贵啊，大人急眼了，追着他们就要打。
“咱们换个地方玩吧。”叶欢说。
“去哪儿？”
“没想好。”
“要不要叫娜娜？我刚刚看到她了。”易晓宇说。
叶欢嘴一撇，“不要，娇气包。”
易晓宇呵呵笑，“那是你欺负别人好不好。”
“我妈说了，要我少和娜娜玩，说她家太势利眼，不像咱厂里人。”
“啥叫势利眼？”罗宏问。
“就是说，你家要是当官的，他就天天找你玩。你家要不是，就算你去找他，他也不跟你玩。”
罗宏想了想，娜娜似乎不像这种人。“要不，去我家玩吧？”
“去你家干嘛？”
“我家买电视了。”罗宏得意地说。他爸上周骑车去县里的百货商场，排了好长的队才把那台黑白电视给抢到手。听他爸爸说，在电视机柜台前排队的都是厂里的职工，可把旁边县城的人羡慕坏了。
“真的？走，看电视去。”叶欢拉着易晓宇就走。
“我去找我妈拿钥匙。”罗宏跑开。
易晓宇问叶欢，“你家咋没买电视？”
“我爸把票给我姥爷了，说我天天在外面玩，用不着电视。你家呢？”
易晓宇低头，“我们没有票。听说电视票必须爸妈都在厂里上班才有，可我家只有我妈在厂里上班。”
叶欢宽慰他，“没事儿，我看过电视，没啥好看的。”
罗宏拿到钥匙，噔噔噔跑过来，“走吧。”
叶欢说：“算了，我又不想去了。”
“啊？”罗宏傻眼了。
“那，去我家吧？”易晓宇说。
“你家？腿都伸不开，有什么好玩的？”叶欢白眼一翻。
“不是这边的家，是我老家。我老家就在旁边村子，养的有鸡，兔子……”
“有兔子？你不早说，快走快走。”叶欢急不可待。
“我去跟我妈说一声……”罗宏说。
“说啥啊，一会儿就回来了。快走快走。”叶欢心急火燎，拉着两人就跑，生怕去晚了兔子就跑了。
几人穿过马路，朝村里跑去。路边杂草枯黄，旁边田地里只剩光秃秃的麦秆支棱着。和喧闹的四合院相比，这里悄无声息，一片肃杀之气。
叶欢从路边拔出一根草茎，插到罗宏脖子后面。
“卖小孩喽……”
“啥意思？”罗宏把草茎拔出来，一脸懵。
“旧社会把草插在小孩背后，就是说这个小孩是要卖的。”易晓宇笑着解释给罗宏听。
“你那是农村，现在谁敢卖小孩，直接枪毙。”罗宏不想显得自己啥都不懂，言之凿凿地说。
“谁说的，现在还有人把小孩拐走，卖到河南。不光农村，城里都有呢。”易晓宇对农村两个字挺敏感。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站起一个人来，身高足有1米八，身上那黑乎乎油腻腻的破棉袄全是洞，用根麻绳系着，裤子也烂成一条一条的。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光着脚，脚上已经糊满了泥巴。
那人冲他们走过来，这时他们才发现，那人手里还提着一根棍子！
拐小孩的？！
“快跑！”叶欢和罗宏撒腿就跑。
两人连滚带爬跑出几步，才发现易晓宇没跟上来。他们转过身，发现易晓宇不仅没走，居然在骂那个人：“滚，等警察来了打死你！”
易晓宇身高还不足对方的一半，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方骂着。
叶欢和罗宏都惊呆了。如果说此前易晓宇手抓癞蛤蟆只是让他们心生敬佩，这下他们简直要五体投地了。
那人楞了一下，扭头看了看，没看到警察，又向他们走过来。
易晓宇仍未逃开，而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块碎石头，作势要扔。
那人连忙蹲下，这才发现石头并没有投出去，于是又站起身。他没有再朝前走，但也没有扭头走开的意思。
易晓宇见他停下来，便转身走向叶欢等人，没想到那人竟然也跟了过来。见易晓宇似乎没留意，叶欢急了，捡起地上石块准备冲过去。罗宏也冲易晓宇直摆手，示意他身后有人，快跑。
可易晓宇居然冲他们笑着摆摆手，“没事儿。”还是那么慢悠悠走着。
而那个人，也就那么慢悠悠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