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招魂（10）（2 / 2）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受伤死的鬼有血腥味才说得通。搞不好彬不为是爬山时候摔了，不是有那些缚地灵什么的嘛。这少年——一定是一只缚山灵！

总不至于是被人谋杀陷害这么惨。

小九偷看少年一眼，没被发现。

然后今天刚好寺里师父布灵阵发灵糕，本来很多精怪鬼物就是会来的。这彬不为——就是一只受不了诱惑的鬼！

嗯，这很科学！现在发生的不过一只不小心摔死的缚山灵在米糕的诱惑下通过量子共振现形的科学事故！

彬不为看着手中的圆形糕点——他有好久没见过这么朴实的糖糕了，就棕色的一小块，一点花纹也没，跟小时候爸妈带他去庙里祈福时吃的一样。

他不自觉放慢了回答的语速：“不是所有鬼都能现身。而且血腥味也不是我身上的，我附身的手绳浸过血。”

“你不怕鬼？”

彬不为想问的其实是“你不怕我”？但话到嘴边改了口。

小九反身坐在凉亭里，腿挂在外面，对着绿涯涯一片山壁，舒服得伸了个懒腰。

“我觉得啊，人死了好像心思会变简单。毕竟变不简单的就会变成厉鬼嘛。那厉鬼的话，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赢，怕也没有用。难道遇到变态杀人犯，我怕他，他就不杀我了么？想想要同归于尽的话就不怕了。”

“至于那些简单的鬼，我怕来做什么？他们还没活人能算计呢。”

不管是遁入鬼域还是留在世上，记忆会淡，执着的东西便也会淡。

万般鬼物，不敌百种人心。

“而且，你不是想吃糖糕？”小九脑袋一侧，晃着腿：“就你刚刚那飞机。那个包装纸我认识。”

“金陵糕坊的嘛——那里做糕的不就是海沿寺以前的做素斋的葛师傅？他跟我们福利院院长是亲戚。院长去年去南京拜年，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过一盒。”

“太甜太油太花俏，不如寺里的好吃。”

“现在吃完了，我们来放烟花吧！”

小九拍拍手，翻身回来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撞上了彬不为。才发现他似乎变淡了些。

不对啊，按常理来说，天都黑了，鬼的灵体应该更凝实才对吧。

彬不为无奈：“还以为你的观察能力不错。”

“你进了鬼域，我现在正送你出去。瞬间脱离鬼域于灵体有害，我可以引鬼域慢慢离开。”

毕竟，这本来就是自他身上长出的域。也是他可以短暂离开宿体的原因。

阴阳有隔，鬼域既是通道，也是牢笼。

“等看不到我了，你就彻底脱离鬼域了。早点回家。”

“不行不行！我要放烟花给你看！”

福利院才不是家。她一个人好好的，她不需要家。就是需要福利院的免费伙食……

将彬不为快要变成看不清的一道树影的时候，小九终于找到掉在树桠里的火柴盒，点亮了一支小小的烟火。

“这是……烟花？”

她好像听到那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鬼域已逝，阴阳再隔。

亭子里，只有她和山风和一点刚刚熄灭的烟火。

在彬灵的记忆里，这段奇遇像是偷藏的一本小说。

海边小县城里什么都是慢慢的，日子也慢。谁家孩子打了谁家孩子；谁家猫咬了谁家狗；谁又从城东走到了城西。

除了半山的那座海沿寺。

小九第一次从福利院偷跑出来，就是去的寺庙。寺院里有个穿袈裟的老师父喜欢给孩子们讲故事，什么魑魅魍魉，山妖鬼怪。虽然不等孩子们问，他就会捶着背说：“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啰——”

有哪个小孩会不希望撞进藏有盖世武功的隐世洞府；淘到一本《降龙十八掌》；或者被路过的老翁拦住说一句：“骨骼清奇”。

自己难得能当一次故事主人公，虽然肯定不是女主角，但还是想让与其相关的回忆更特别一些。便想把能做的都做了，能拿的都拿出来。只希望对面的男主角不要觉得：遇见她，很无趣。

她当时希望他，能记得。

只是后来，是她先忘了。

他要她忘。

是夜那一点烟火，是光。也是暗。

——“如何？”

“可以。”一道女人的身影在亭中显现。月色下薄纱被山风吹动，露出她面庞一角：从耳侧到嘴角，大半是扭曲肉疤，虬结如暗哑老树。

一张满布烈火灼烧伤痕的面孔上，一对明眸悠远似海上月升。

美是绝美。丑是极丑。

世人道罗刹多作恶，却不知她们百命罗刹，善恶双生。

当年那商队的账房书生于佛祖前回眸，赦她，她便送他出了罗刹国。

过百雾岛，出无间海，不过是想护他周全，却没想到却越走越远。一直远到被他家乡的妻子，焚毁肉身，囚于鬼域。千年。

后悔吗？不知道。她自南海来，流浪千年，早不记得回去的路。

她只是有些想念海上的月升了。

“可你方才让她走了。”罗刹不解，便问。

“明晚。”少年答。

彬不为看了眼手里的油纸包，若有所思：

“明晚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