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阿本哈坎（2 / 2）
它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悬崖边，下面是一座宁静的山谷，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楚。
它一下来了兴致，从山谷上方一跃而下。
等它从云层中穿过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座青山绿水的村庄内。更令人惊奇的是，村里住着的，全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
它冲到一头跟自己差不多高矮的貔貅跟前，轰趴轰趴地兴奋大叫着，手舞足蹈。
可对方却像是瞎子聋子，对它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貔貅有些伤心，跑到另一个同类跟前，大喊大叫，可对方也同样对它毫无回应。
这座村庄就像一座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的世界，它能触摸，能听到大家的对话，能闻到众人餐桌上的香味，但仅此而已。它没法参与到大家的交谈之中，没法与大家一起饱餐一顿，没法跟大家一起哈哈大笑或呜呜大哭。
它第一次体会到孤独，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
可它又舍不得离开，以前它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自己。现在它才知道，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自己。
以前它以为，这世界就是榆林那片小角落，那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淡水，有新鲜的空气与和熙的阳光。现在它才知道，这世界很大，有的地方需要忍饥挨饿，有的地方臭恶难当，有的地方过于严寒或酷热，有的地方却如梦境般美丽富饶，香飘四溢。
它再也回不去了。不是说找不到过去生活过的那块地方，而是即便回去，也拯救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孤独。
它决定留下来，就这样孤独地死去，死在这片从未感知到自己存在过的同类中间。
这篇故事写得真好，自己一个字都不愿去改。
不知何时，枯木雕从食指上脱落而去。
举起手指，启动赤手模式，之前酣睡的龙牙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赭红色的茧壳，转动手指，在茧壳背面，有一个银色符号，像天师门写的鬼画符，细长而复杂，如一把银质镂空的剑鞘。
第一次知道龙牙虫居然会结茧，轻轻摇摇手指，里面仿佛发出geling，geling的声音。
突然想起一个词，thejingleman，形容那种叮当作响，富有声韵美的人。
那么，thegelingcocoon，则是银铃作响，富有同情心的茧。
“热~戈~拎~可~库~恩~~~”
“热~戈~拎~可~库~恩~~~”
“热~戈~拎~可~库~恩~~~”
想不到自己居然发明了一个新词，下次一定要告诉爸爸，对，还有克雷季特老先生。
掉落的枯木雕那淡青色微光已然消散，通体乌黑得像一块木炭。
拾起一看，外层那银银潢潢的保护膜还在，不过被炭黑衬托得脏兮兮的，犹如消化不良的野狗拉的泛着银光的屎。
仔细看去，整个身体皱缩起来，原本巨大的左翅此时已萎缩成一根枯芽，头仍转向身后，但那斜瞅着的眼睛已然合上，如梦如醉。
“小明。”
没有应答。
伸手握住红宝石念珠，那人叫什么来着？
“叫我阿本吧，这样容易记住。”
这句话自然浮现在心底，脑海立即呼出：“阿本。”
隔了半晌，那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刚才，不知怎么，掉线了，一直回拨不通，隔几日，我请若丹取回来看看，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你跟若丹姐姐怎么认识的？”
“陆捋须说，若丹她妈妈跟我有过一面之缘。”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跟陆捋须又是怎么认识的？”
“若丹说，陆捋须他爸爸跟我有过一面之缘。”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周围一定有许多伺候你的仆人吧，或者供你驱使的属下？”
“一个也没有。”
“嗯？山神不应该是这样的呀，那大家许下的愿望你能帮他们实现吗？”
“为什么要帮他们实现？”
“因为你是山神啊，神灵不就是帮助别人实现愿望的吗？”
“是吗？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来倾述的，说完回去自己会继续努力实现这些愿望。”
“他们要有这个能力，也就不必跑这么老远冲你许愿了。”
“难道他们比我更不自由？”
“那倒不是。”
“难道他们比我更孤独无助？”
“倒也不是。”
“难道他们比我更不清楚来这为何，为何要做这些事，达成那些目标？”
“他们很清楚，至少他们自认为很清楚。”
“那就成，看起来他们比我更有能力实现这些愿望。”
“倒也没错。”
“而且，很多愿望是自相矛盾的。”
“比如呢？”
“比如，东村希望我帮他把西村的水源引过来，西村却希望我能帮他们保住水源不被引流。再比如，南村希望我让北村遭厄运，北村却希望能继续鸿运当头。”
“这的确很为难。若我是山神，也只能让他们自己解决。”巴哥奔叹口气，“好吧，换你问。”
“那你在地球上时，每天做什么？”
“上学，放学，吃饭，练琴，下棋，看书，睡觉。”
“不无聊吗？”
“无聊就发发呆，大部分时候我都在发呆，上课发呆，下课发呆，吃饭发呆，走路发呆，练琴发呆，下棋发呆，看书发呆，似乎只有睡着了才没工夫发呆。”
“看来咱俩并没多大区别。”
“嗯，而且咱俩都被生活中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人打扰，都对这些人爱莫能助，他们也都对我们无可奈何。噢，对了，你养宠物吗？”
“宠物？”
“就是小动物，不过宠物与其它小动物的区别在于，宠物是专属于你的，你需要照顾它，爱护它，它也永远都不离开你。”
“这样说来，触著山上的动物都可以算作我的宠物。虽然我并不直接照顾它们，可只要我在，这座山就在，它们就不会挨饿受冻，也永远不会离开这座山。”
“这样说似乎也对，不过宠物跟主人总是形影不离的。”
“那太恐怖了，有时为了让影子离我远点，我宁可待在黑暗里。形影不离这个词，充满了压抑与逼迫，令人窒息。”
“可影子就算待在黑暗里，不也就在你脚下？”
“你怎么知道它没有偷偷离开？”
“只要有一点光，你就能看到它依然在你脚下。”
“光速是很快的，所以影子也能从很遥远的地方很快回来。”
“你这样说，似乎也没错。”
“黑暗世界的影子被黑暗所淹没，就像水世界的鱼回到水的怀抱，大概率不会滞留在岸边。”
“好吧，说回到宠物这个话题。我倒希望有个宠物，可妈妈不让养，伊拉斯蒂克也不让。龙牙总在呼呼大睡，小明又总神出鬼没，猫咪连一句话也不愿跟我多讲。”
“要宠物来做什么呢？”
“陪伴。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不想对着空气说话。”
“那就呼叫我好了。”
“好主意！不过会不会打扰到你？”
“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