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17章 召公虎 ? 解围(2 / 2)
但武王英年早逝,太子登基,便是周成王。成王年幼,因此武王临死前命四弟周公旦摄政,没想到,这个任命彻底激怒了老三管叔鲜,他不甘居于四弟之下,反煽动蔡叔度、霍叔处造反,拥立武庚复辟商朝,史称“三监之乱”。
好在周公旦早有准备,武庚的叛乱不到一年便告失败,周公旦大义灭亲,处死首恶管叔鲜,流放蔡叔度、罢黜霍叔处。而武庚战后也没了踪影,有人说他成了巫教魁首,有了说他做了商盟的领袖,销声匿迹了。
周公旦痛定思痛,于是改立殷商王族中的微子启为宋公,定都商丘,宋国故而同虢国、虞国并列,成为大周唯三的公爵诸侯。同时,周公旦又将最有贤能的九弟康叔封为卫伯,成为商朝故都朝歌的新主人。
为了指导卫康叔建国,周公旦亲自撰写《康诰》、《酒诰》、《梓材》等诰令相赠。卫康叔也十分争气,他遵循四兄“启以商政,疆以周索”的教诲,沿袭商人习俗以贯彻周法,把朝歌治理得井井有条。卫国成为屏蕃大周、遏制商朝余孽的重要力量,卫康叔也因此兼任大周朝廷的大司寇。
但卫康叔死后,子孙后辈却良莠不齐,卫顷伯靠厚赂周夷王被“晋升”为侯爵,为天下不齿。直到卫伯和,他继位的第一天便上表自贬为伯,周天子大为赞赏,虽降了卫伯的爵,却依旧维持卫国侯爵的军队编制,正是这个无心之举,将大周从国人暴动中拯救出来……
待召公虎回忆完这些,卫伯和的援军也已然杀到赵邑。
在卫军的最前头,一乘驷马战车最为醒目,车上站定一员老将,白发苍苍,看上去年纪似乎要比程伯休父还要大上一轮。只见这老将杀入重围,指挥若定,不出半刻钟功夫,卫军先头部队左近的赤狄骑兵,已然被杀得四散而逃。
“这位老将是何人也?”召公虎侧身问道,双眸依旧目不转睛地看向战场。
“禀太保,”显父出列答道,“此人乃是卫国耄耋宿将,名曰公石焕。”
“原来是他……”召公虎肃然道,“孤年幼之时,便曾听闻过公石将军大名,没想到,数十年过去,老将军风采依旧……”
说话间,赤狄骑兵已经招架不住,卫军的加入使之措手不及,至于那些围攻赵邑多日的徒兵,见状不妙,也都边打边撤。这边厢,程伯休父和赵札见有援军相助,亦是越战越勇,将逃跑不及的赤狄散兵斩杀殆尽,大获全胜。
程伯休父杀得兴起,正待追杀敌兵,却被卫伯和驱车拦住。召公虎见胜负已分,终于可以下令收兵,比起前两次“未遂”的鸣金,这一次,他的心情已如拨云见日相仿。
烟尘散去,三路兵马得胜回营。
率先归营的是程伯休父,老将军虽然打了胜仗,但是过程十分艰苦。由于没有提防赤狄的骑兵冲锋,故而损失惨重,甚至一度濒临溃散,可谓惨胜。清点过后,程伯休父麾下死伤五百余人,有三十乘战车被彻底摧毁,剩余的兵士大多带伤。
“折兵之将,特来向太保谢罪!”程伯休父单膝跪地,发白的须发沾满了征尘。看得出来,他很懊丧,侥幸的胜利,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成就感。
召公虎连忙抚慰道:“大司马休要自责,赵邑之围已解,此皆程老将军功劳也!”
“若非,赵邑乃是赵人自救,老朽有何面目冒领军功?”程伯休父摇头长叹,转身告辞,回营整顿兵马不提。
召公虎慨然,心中颇为赞许程伯休父之为人,这位老将虽然在带兵打仗上差强人意,但论起人品来,要比朝中大多数的公卿大夫来,要强上好大一截。
想到这,召公虎又不禁黯然,经过今日一战,才发觉如今大周朝廷积弊之深,不仅没有能征惯战的帅才,就连凑齐一批可靠勤恳的卿大夫都是难题——如今的大周,世卿世禄尸位素餐,朝堂内充斥的都是虢公长父和虞公余臣这样的庸蠹之辈,大周又该如何中兴?
这时,赵札也已整饬罢兵马,前来拜见召公虎。
召公虎大喜,下车趋步向前,向赵札施军礼道:“昔日造父英雄,今见其后人勇武如斯,亦是不遑多让也!”
“太保谬赞!”赵札连忙回礼,毕恭毕敬道,“多谢周王师不远千里,前来赵邑这边陲僻壤解围,太保真乃我赵氏百姓之再生父母也!”言罢,这位赵氏宗主大手一挥,身后的千余民兵卒俯身下拜,称谢不迭。
召公虎放眼望去,这才看清赵札麾下军队的样貌,他们多半都是老弱病残,青壮者也大多带伤出战。没想到,如此一支看似羸弱的队伍,竟然在赵札的带领之下,不仅守住了赤狄数日的围城,甚至敢于主动出击,没让赤狄的精锐骑兵占到半分便宜。
“真将才也!”召公虎忍不住叹道,不由起了爱才之心。
赵札年仅三十,脸上却满是沧桑,兜鍪上还染着赤狄鲜血,但这些都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英气,他的眼神坚定而锐利,写满了无所畏惧。召公虎阅人无数,他心中暗想,倘若此人能为我大周所用,假以时日,何愁周王师不重振雄风?
召公虎踟躇片刻,试探道:“赵氏贤侄,汝先祖造父乃周穆王名臣,如今赵邑却寄晋国篱下,非长久之计……”
赵札微微抬头,略有迟疑。
“当今周王室乃用人之际,”召公虎继续招揽,“孤有意邀你到镐京任职,统率大周王师,共谋中兴之业,如何?”
赵札受宠若惊:“承蒙太保错爱,本当义无反顾、效命朝廷。只是……”
召公虎背脊一凉:“但讲无妨!”
“昔日赵氏全族为赤狄所迫,蒙晋侯收容才得以保全。赵札已许诺先报答晋侯之恩,他日太保倘有驱驰,札愿执鞭坠镫,听命左右!”说这话时,赵札不停地看向召公虎身后。
召公虎连忙回头,这才发现身侧的晋世子籍面色异常,方觉失言。心道,晋国与赵邑渊源颇深,赵札似乎对晋侯父子也多有忌惮,如今孤空有招揽之意,却怎奈说得不是时候。想及于此,召公虎固然不甘心,却也只得暂时断了此念。
身后,方兴突然走到赵札近前,哭诉道:“宗主,可曾记得赵家邨之方武耶?”
“方武?”赵札一怔,“自然记得,你是……”
“我是其子方兴,”野人少年道,“先父与你分别的那夜,便死于赤狄的乱箭之下也……”说到伤心之处,方兴泪若涌泉。
“啊也!”赵札大叫一声,捶胸顿足道,“方武义士,他死前还曾来赵邑报信,若非得他预警,我赵邑如何能守到今日?”
言罢,赵札与方兴抱头痛哭,其情可惨,召公虎见状,也不由眼眶泛红。
召公虎初见方兴之时,只将他当做故人之子看待,等班师回镐京之后,恢复其国人身份,仍使之承袭其父方武太保府家宰之职,也算对这对父子有个交待。可今日,方兴竟然展示出过人的军事素养,他对战场形势研判精准,更难得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绝对是个罕逢的将帅之才。
片刻沉思过后,召公虎终于将忧虑卸下几分,大周的未来,倒也并非只有阴霾。
这时,耳畔一阵车辚马萧之声,原是卫伯和前来相见。
“太宰别来无恙!”召公虎率领王师将帅及各诸侯公卿,疾步出迎。
“参见太保!”卫伯和行礼道,“寡人来迟,险些贻误战机,有罪,有罪!”
“卫伯哪里话,”召公虎朗声笑道,“你我从镐京分别才不到十日,何必如此生分?若非太宰及时赶到,与赤狄一战胜负如何,还未可知也!”
卫伯和口称“惭愧”,又同在场众人依次见礼。
卫伯和年仅二十出头,便率兵平定了国人暴动,在大周担任了十几年的太宰,如今尚不到四旬年纪,在大周三公九卿之中,也算年轻“小辈”。只不过,他为了看起来老成些,刻意在俊朗的面庞上蓄起二尺长髯。卫人有《淇奥》一诗,来颂扬这位年轻国君的高尚品格,诗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可谓对卫伯和不吝赞美之词。
已是午时,赵札见人已到齐,忙对召公虎道:“太保,城外非是叙话之所,赵邑虽小,礼数不周,还望众贵客移步城内一叙!”
“如是甚好!”召公虎微微点头,又问卫伯和道,“如何不见公石老将军身影?”
卫伯和捻须笑道:“老将军是个急脾气,每次战斗已毕,他都要在军营耗上半日光景,依次将死者安葬,伤者安顿,勇者褒奖,懦者惩戒,待这一切军务忙完,他才会来与太保相见。”
召公虎听得目瞪口呆,啧啧赞道:“真良将也!纵是风后、太公在世,用兵也不过如此罢!”
“太保过誉也,”卫伯和笑着,将召公虎扶上战车,“请!寡人给太保当回御者。”
召公虎点头称谢,便率领车队朝赵邑进发。
经过赤狄几日围困,赵邑内的物资早已告罄,若周王师不来相救,城内怕是坚持不过三日。见城中军民皆面带菜色,召公虎不忍再增其负担,于是命令王师大军在城外驻扎,自行补给,不得入城侵扰赵氏子民。
赵札感激不已,将众人迎入中宫,摆下简陋的宴席,却已经是赵邑所剩无几的余粮了。
召公虎大为感慨,又命显父将随军出征的粮秣调拨一半,先分发给赵邑赈济,卫伯和也慷慨解囊,将十车的随军禾谷相赠。其余诸侯国的公卿见状,也都感同身受,各有施舍——他们要感谢赵邑,扛住了赤狄最疯狂的围城,倘若被围困的是晋、韩、魏的国都,他们不见得能坚持到今日。
简单用过午膳,众人正待起身,却见门外有一员赳赳老将踏步而来。
召公虎抬眼一看,只见此公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好一副尚武精神,更难得的是他已是白发苍苍,却犹然精神矍铄,正是卫国上将公石焕。论辈分,老将军算是卫伯和的祖父辈,为卫康叔六世孙卫靖伯之庶子,驰骋疆场数十年,如今年过七旬,罕尝败绩。
“公石将军,”召公虎连忙起身,取过一爵清水,笑着敬道:“军中以水代酒,孤为老将军接风洗尘!”
公石焕接过,仰头一饮而尽,朗声道:“多谢太保!敢问,何时起兵北上,追击赤狄?”
召公虎一愣,忙望向卫伯和,二人相视一笑。看来,公石老将军的脾气之大,和他的军事能力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公石老将军远道而来,又厮杀一阵,”召公虎微微一笑,“还是稍事歇息,再作谋划……”
“不必!军情紧急,哪容歇息?”公石焕没等召公虎说完,就摆手打断道,“太保,速将先锋印取来,老将我已等不及也!”
召公虎被顶撞得一时沉默,众人听公石焕出言狂妄,也都面面相觑。
“无礼老儿!”突然,座中一人拍案而起,“你欺我王师无将可用乎?哪容得你来撒野?”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者同样是员老将,正是大司马程伯休父。
“原来是你?”公石焕脸上满是嘲讽的神色,一个劲地摇头。
“怎么?”程伯休父暴跳如雷,“本将又没吃败仗,不配作先锋么?”
“就凭你?”公石焕仰天大笑,“赤狄今日未败而退,必定有诈,显是想诱我军深入,你难道连这等伎俩都洞察不出?”
“我……”程伯休父被呛得不轻,“你……”
召公虎见两位老将吵嘴,既好气,又好笑,他不愿王师与卫军为此小事伤了和气,于是苦笑劝道:“二位老将军皆是社稷栋梁,请先各自落座,孤这就商议进军之事!”
卫伯和也起身劝导公石焕,老将军这才略微镇定,随便寻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