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15章 方兴 ? 私召(2 / 2)
周王静又道:“世人皆言余之王位来得不正,才干亦不如王弟友,甚为烦恼,不知如何排解?”
“臣……这……”
方兴再次支吾起来。他起初以为,周王静以王子友“年幼”、“稚嫩”为借口,拒绝他出任大宗伯。可没想到,周王静居然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坦诚。
周王静没有理会方兴的局促,继续自言自语:“余料先王临终之前,想必也是将社稷大事托付于王弟罢?”
方兴吓得连忙叩首:“天子明察,厉天子生前,却有托孤于王子友之事……只是此前世人只知有王子友,不知有天子……”
“余非暴虐之君,你何必战战兢兢?”周王静微微颔首,“此乃实话,国人只道我姬静早已在十余年前的暴动中死于非命,哪知余竟苟延残喘至今,还登上王位,岂不讽刺?”
方兴噤声道:“天子言重,言重。”
周王静一挑眉毛:“言重?此话怎讲?”
方兴答道:“天子本就是先王太子,虽于国人暴动中失散,但法统尚在。大周立嫡长,王子友虽有野望,犹不可践位称王。厉天子若泉下有知,欣慰尚且不及,不会见怪!”
“爱卿,你这话倒是受用,”周王静来了兴致,“你继续说。”
方兴略微宽心,接着道:“何况天子继位已近三年,文治武功,天下升平。平五路犯周之虞,任用贤良、经略淮夷,屯三年余粮以济灾民;后又发兵平复西图,使西戎土崩瓦解、犬戎闻风丧胆,已有中兴之象。天子如此有为,何以菲薄,伤天下人尊王之心耶?”
周王静大喜,谦道:“此皆是太保操劳,众卿大夫同心协力而成之事,余一人不敢自矜居功。”
方兴道:“天子过谦,《诗》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非圣主,则无有贤臣也……”说到这,他脑海中闪过杨不疑昨夜临走前的嘱咐,心想此时趁天子龙颜大悦,正是进谏言的好机会,于是道,“天子,既如此,何不摒弃成见,庶人布衣尚敢启用,何况是手足胞弟?”
周王静闻言突然一愣,笑容随即凝固。方兴见话不谐,心中又忐忑不安起来。
过了许久,周王静才长叹一气,苦笑道:“方叔,此前只听说你用三寸不烂之舌说退楚国雄兵,退而向大周称臣。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寻常。只是没想到,这等舌辩之术,竟用到余一人身上?!”
方兴这才释怀,看来天子只是佯怒,心中暗道侥幸。
周王静若有所思:“这么说,这大宗伯一职,是非王弟友不可了?”
方兴见天子松口,乘势劝谏:“天子疑王子友,则天下人非议更重;天子不疑王子友,则天下妄议不攻自破。更何况古圣贤有云‘举贤不避亲’,天子锡命王子友为大宗伯,其谦恭有礼,少年老成,此番出使齐、鲁,定不负天子厚望。”
周王静不置可否:“你如此了解他?”
方兴早有应对:“臣在泮宫与王子友同窗共读,略有交集。”
周王静瞪大了眼睛:“在泮宫之中,可知王弟交游若何?”
方兴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周王静对王子友尚有戒备,倘若王子友在泮宫中交游甚广,甚至培植亲信、结党营私,那周王静定会更加猜忌。
思忖再三,方兴小心翼翼答道:“泮宫之时,同龄人中以微臣出身最卑、王子友地位最尊,然王子友对众同窗一视同仁。期间诸多贵胄子弟有意巴结于他,皆为之拒绝、不与往来。”
周王静抿了抿嘴,显然对着答案很是满意。而此时的方兴,顿感度日如年。都说伴君如伴虎,别看这位天子年轻,他的城府倒是难测。
“太保近来如何?”周王静冷不丁又问起召公虎。
方兴大惊,难道说,天子也对忠心耿耿的老太保起疑心不成?打完腹稿,这才试探道:“禀天子,太保西征归国后,一直府内处理政事,丝毫不敢有怠。而微臣亦迁出太保府,于大司马府邸起居,故而不尽明白太保近况。”
周王静冷冷道:“眼看太保年事已高,还屡屡南征北战,颇为难他也。”
“朝中疏于兵事久矣,故而将领良莠不齐。太保不敢有怠,只得亲赴险地,以坐镇王师中军。”方兴见周王静话中有话,回答更是如履薄冰。
周王静道:“孤尝听闻,古代圣明天子为平乱定邦,皆御驾而亲征。勇武如父王者,更是南征北战,建功立业。今余一人亦有此心,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方兴闻言喜忧参半,看样子,天子似乎并非猜忌召公虎,更像是动了御驾亲征的念头。方兴一阵挠头,不知道是该劝,还是不该劝。
见方兴没有表态,周王静叹气道:“也罢,尔等都不愿余出宫征战,这太平天子,倒是当得乏味呐!”
方兴再拜:“臣不敢!”
周王静兀自感慨:“太保召公、太师虢公、太宰卫和,此皆先王老臣,是余长辈;兮吉甫、仲山甫、南仲、师寰等诸大夫壮年有为,但非余之同龄。满朝卿大夫,能同余畅所欲言者,唯方叔也。”
方兴只得应承:“臣之幸也!”
周王静意兴阑珊,正了正冠冕,挥手道:“甚善,爱卿退下罢。”
方兴如逢大赦,赶忙长施一礼,告退出宫。
此刻,他早已大汗淋漓,看来,被天子当做“心腹”的滋味,比战场上刀头舔血还要凶险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