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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了?阿星伸手摸摸五朵的小额头:还好,没有体温。
李老师看见江三个进来,便迎了过来:昨天雨太大,教室南边的墙还是塌了。李老师苦笑着:幸亏是晚上,教室里没有人。
江看过去,南面原本是用树木撑着的墙体,已经坍塌了三分之一的高度。坍塌下来的土砖块,散落在教室里,有些砖块被雨水融化成了乱泥,屋顶的茅草,也坍塌下来一大片。现场简直是一片狼藉。
那孩子们还能在里面上课吗?江抬头望着屋顶坍塌的缺口上面那蔚蓝的天空,忧心忡忡地问。
李老师也看看屋顶缺口上那湛蓝湛蓝的天,又看看教室里的孩子们:那也没有办法啊。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给孩子们上课了。等把这里清理好了,大家只能都往东再靠拢点,挤一挤了。
阿良和阿星也帮着整理塌土上的茅草。
哎?李老师,怎么没有看见黄子韬?江看了半天,问李老师。
哦!李老师一边把一大块土块放到一个孩子的手上,一边回答:也不知道为什么,子韬今天没有来上课。
江想了想:李老师,我想去子韬家里看看。你能找个人帮我带下路吗?
李老师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身:好的。
李老师走到学校门口,朝对面的山坡上喊:玉芬!玉芬!!
哎!对面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李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玉芬,你马上下来下!李老师喊。他回头对江说:我让一个学生的家长带你去下。我......他转头看看教室里的一帮孩子们: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中午同学们还要吃饭。不然我就亲自带你去了。
我知道,李老师。谢谢你!江笑着说道。
哥,我和阿星也和你一起去吧。阿良说。
不用,你和阿星给孩子们上课吧。江轻轻拍拍阿良的手臂:没事!我会小心的。
不大一会儿工夫,李芬便到了。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白皙,清秀。明亮的眼神温顺而聪颖。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随便扎了一个马尾辫,显得既简单又充满了青春活力。修长饱满的身体,着一身灰布土衫和一条灰布土裤。赤着一双大脚。
李老师。李芬喊:你喊我?
哦,李芬,这是江。阿云浙江那边来的朋友。他要去黄子韬家,但不认识路。你有空带下路吗?李老师看着李芬。
可以啊,反正这会儿我也没有事情。李芬答应得很爽快。
那麻烦你了。江冲李芬微笑着。
没关系。李芬也礼貌地莞尔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李老师,那我们就走了哈。
好的,江也是城里的孩子,走不惯山路,你要照顾着点。李老师细心嘱咐道。
也是城里的孩子?江注意李老师用了一个“也”,但他只是看了看李老师,并没有多问。
知道了,李老师。李芬回头又冲江莞尔一笑:我们走吧。
江走上山坡,回头,李老师还站在学校门口望着自己。他冲李老师挥挥手,大声喊:李老师,你去忙吧!
李老师也远远地摇着手:江,路上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我会的!江大声答道。
李芬在前面带路,虽是山高坡陡林密,却始终是如履平地,健步如飞。江跟在后面,虽也亦趋亦随,却也是颇感吃力。
阿云是你女朋友啊?李芬在前面问。
江沉吟片刻:是很好的朋友。
哦!那个,你还赶得上吗?
没问题!
要不行,我们就歇歇再走?
不用,还是上山顶再休息吧。
那好吧......
你光着脚板走路,不疼吗?
现在已经习惯了。
两人边埋头赶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到了山顶,两人都是一身的汗。李芬的衣服贴在她散发着青春活力的身体身上,曲线毕露。江惊鸿一瞥,发现李芬没有穿胸衣,美好的线条,更是隐约可见。
好美的身材!江忍不住在心里叹道。
来这里歇歇吧。李芬在一块大岩石上坐下来:这里风大。
江在李芬身边的大岩石上坐下来。晴空万里无云,耳边但闻山风如涛。极目所舒,群山万壑,皆在脚下。斯时斯景,好不令人心旷神怡。
江侧目,李芬正凝目托腮远眺。山风中她的鬓发飘飘,阳光下若有所思的面庞,美丽而生动。
你不是本地人?江忽然问。
李芬一怔,半响,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你讲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比李老师还好。你的肤色气质,也完全不像是一个山里人。尤其是你的牙齿,那么白,那么整齐,可以说是明眸皓齿!你再看看你这里,除了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女人来吗?所以我猜你应该不是本地人。江说。
李芬没说话。她沉默的眼神,如高原秋湖,清冽而深不见底。
这是什么地方?李芬忽然低声问道。
嗯?江奇怪地看着李芬:这里离贵阳只有两百多公里。离方平县只有一百多公里。但方平县到这里,还有几十公里的路没通车。我们这次进来的时候,是越野车临时硬趟出了一条小道来的。即便是这样,也只是到了仙人崖,便再也进不来了。
我是武汉人。汉阳的。半响,李芬轻轻说道。她的声音瞬间落寞而悲凉。
武汉汉阳的?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实在是太惊愕了。
被人贩子拐来的。那年我才十五岁,上初三。因为临近中考,每天的学习任务都很重,每天放学也都很晚。有天晚上晚自习回家,在我家楼下的的那条巷子口,被两个人贩子捂着嘴巴,硬拖上了黑灯瞎火停在巷道里的一辆面包车。最后被辗转卖到了这里。
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无声的泪水,从李芬清秀的面庞滚落。
十五岁也不小了,这么多年,怎么都没有想办法逃出去呢?江问。
李芬站起来,她毫不犹豫地轻轻往下褪了褪自己身上的衣服,江被惊呆了,眼前的景象,简直是触目惊心:李芬白皙的腿上,腰间,屁股上,背上和胸前,全是纵横交错的,蛇一样的伤疤。甚至是她胸前的最娇嫩处,也有好几道粗粗的高高隆起的伤疤。每道伤疤长短不一,但宽度几乎都差不多,都有大概两公分左右宽。
用体无完肤来形容眼前的景象,也毫不为过!
这些都是我公公留下的杰作。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我隔三差五就会逃跑。但每次跑,都会被他们抓回来。每次被抓回来,我公公就用烧红的火钳在我身上乱烫一气。。我十七岁就生了我的第一个女儿。当我的第五个孩子出生时,我便决定从此不再跑了。
李芬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
江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一颗心,才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江站起来,从地上随手抓了一块石头:呀!!他一声怒吼,狠狠将石头扔下山崖。
江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跳。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李芬穿好衣服,轻轻说:一切都过去了!
江平复下心情:那你老公呢?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倒是挺好的。我公公走了大半个月,去县城里卖掉了他祖传的一件什么宝贝,又走了大半个月从县城里回来,凑了三千块钱买下我。那时候,我老公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家里的独子,一直娶不到媳妇。我前面生了四个女儿,最后一个是儿子。儿子出生后,他高兴坏了。孩子满月的那天晚上,我告诉他,我不会再跑了。这辈子,我就当为了孩子,也会永远留在这里。过了一段时间,他听老乡说,去煤矿挖煤工资高,便和老乡一起,去了一个私人开的小煤矿下井挖煤。谁知道,去没多久,有一天他下井,矿塌了。他出事后,我公公婆婆也相继走了。李芬擦掉脸上的泪痕:我们走吧!
你....是冬梅的妈妈?江跟在李芬的身后,试探地问。
是的,你认识我女儿?李芬边走边惊讶地回答。
我的一个兄弟昨天晚上跟我说,他喜欢冬梅,想认冬梅做干女儿呢。江接着问道:你同意吗?
这样啊。李芬笑着问:他自己有孩子吗?
他现在连女朋友在哪个丈母娘的肚子里还不知道呢。江也笑着回答道。
李芬被江的话逗笑了起来:还没女朋友呢就要认干女儿哦!
你同意不同意嘛?
同意!
下山很快,不久,便来到绝壁之上。
我被卖到这里的时候,是被绳子绑着吊上来的。我之前逃跑的时候,逃得最远也就是逃到了这里。那天下午,和昨天晚上的天气差不多,也是下着大雨,也是电闪雷鸣的。我牵着三岁的冬梅,背上背着两岁的春花,手里抱着一岁的秋菊。我在这里苦苦挣扎了半天,都找不到办法下去,也根本就没有胆量下去。当时,三个孩子哭,我也哭,四个人都哭成了一团。最后,我就哭着问冬梅:宝贝,妈妈抱着你们一起跳下去好不好?冬梅紧紧抱着我的大腿,看着我哭着说:妈妈跳,冬梅也跳。我看看悬崖,再看看泪水模糊的冬梅,看看背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春花,看看怀里哭得快要断气的秋菊,孩子们还这么小这么嫩!她们哪里知道生死?我又哪里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呀?最后,我抱着她们好哭了一场,还是回家了。我胸前的伤疤,就是这次回家后公公拿火钳烫的。说起伤心的往事,李芬的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脸上挂着泪水,回头却对着江莞尔一笑:我现在在这里上下,简直是如履平地。诶,你能下吗?
江看看光秃秃的高高的悬崖,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下过,还真不知道能不能下去。
你看着我,李芬说着,转过身,面朝前双手抓住古藤,两脚慢慢往后退,退到崖边:就这样像我一样,面朝崖壁,慢慢退出来,再慢慢地往下滑。
说话间,李芬就滑了下去。她滑下一米左右,便停住:江,你也抓住我这根藤,像我一样滑下来,我在这里等你。
江拉拉手臂粗的古藤,坚实,用力摇摇都纹丝不动: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应该没有问题吧?
放心,没有问题的。十个人都没有问题!李芬仰头答道。
江学着李芬的样子,滑了下去。
不错嘛。李芬笑着说:注意控制下滑的速度,太快,手会受不了。
很快,两人便下到了崖底。
李芬拍拍手,拍拍身上:你没事吧。
没事。江答道。
好,那我们继续走吧。李芬边在前面走,边问:你去黄子韬家干嘛?
哦,子韬今天没有来上学,我想去他家看看是什么情况。江答道。
哦,沉吟了一会儿:子韬的妈妈也是被拐卖过来的。李芬轻轻说道:她起先是被卖到了摩云岭那边的一个村子里。生了一个小孩后,单身逃了出来。但她东西南北都不知道,在大山里完全迷失了方向,被困了几天几夜。后来碰上了上山打柴的子韬爸爸。子韬爸爸把她带回家,就成了自己的媳妇。
哪里拐来的?
好像是ah的一个什么地方。
哦现在孩子都大了,你有想过带着他们走出这片大山吗?江问。
现在没有了!李芬声音虽轻,但回答得毫不犹豫: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出去了!
不想看看父母,也让父母看看孩子吗?江也轻声说:最起码,可以让父母知道,你还活着,你在哪里呀。
李芬停住脚步,背对着江,半响:都这么久了,我宁愿父母以为我已经死了!她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凄凉。
李芬,我和你是同乡,而且我家离武汉很近。江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
谢谢。李芬轻轻说道。
默默赶路。
江!李芬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一座矮点的山:那座山叫牛背山。黄子韬的家在牛背山后面的小山坳里。我们走右边的这条近路吧,可以直插牛背山顶,快点到黄子韬的家。
好,那我们就走这条近路吧。江说。
这个牛背山,就黄子韬一家住在这里。李芬边快速地下山,边说。
那晚上不怕吗?这么大的山窝里,就住着一户人家。江边走边环顾空荡荡的大山问。
那怕什么呀?李芬不以为然地答道:像这种一个山窝窝里就住着一户或者两户人家的多得去了!
很快下到到牛背山的山顶。
李芬踮起脚往下望了一眼:完了!她指着山下,大叫一声:黄子韬家的房子没了!
什么???江也是大吃一惊。他定睛顺着李芬指的方向看过去,山窝窝里只剩下一片小小的废墟。
两人狂奔而下。
黄子韬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他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废墟中间的茅草上,一双小手,紧紧地将奶奶白发苍苍的头,搂在自己小小的怀里。
老人双目紧闭,虚弱地喃喃自语:娃儿,听话,你莫管我了,你莫要管我了!你只管去撒。
黄子韬只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抱着奶奶的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小小的眼神,是那么的恐惧,那么的无助,又是那么的坚定!
江看了,心猛地一阵抽痛:子韬!他轻唤。
黄子韬没有任何反应。
子韬!江再次轻唤。
黄子韬缓缓转过身,缓缓地抬头,呆呆地看着江,呆呆地看着江。半响,他放下奶奶,猛地站起来扑进江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就像他的眼神那样,充满了恐惧,无助和悲伤!
江紧紧拥抱着子韬:没事了,子韬!我们来了就没事了!
子韬依然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哭着,他抱着江慢慢滑倒下来,跪在江的面前:叔叔,救救我奶奶!求求你,救救我奶奶!!
江拉起子韬:子韬,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奶奶的!
李芬低下身:大妈,你身体怎样?有哪里受伤吗?
老人虚弱地睁开昏黄的老眼:我没得受伤。你们莫管我了,可怜我的娃儿啊!我求求你们,把我的娃儿领起走就行得了!
奶奶,你人没事就好。李芬轻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哎,子韬,你受伤了吗?
黄子韬哭着摇摇头。
黄子韬的家,是一个小小的土坯房。本就年久失修了,再加上昨晚一夜的狂风暴雨,土坯房半夜就塌了。好在房子不大也不高,又是茅草顶。所以,黄子韬只是被一根不大的横梁压在肚子上。
黄子韬拼命地哭喊着:奶奶!奶奶!但风大雨大,他根本听不见奶奶的声音。
黄子韬拼命的挣扎着,他小小的身子,终是从压在自己身上的横梁下,钻了出来。他在铺天盖地的风雨中,摸索着,疯狂地哭喊着奶奶。
娃儿!他终于在黑暗中听见了奶奶微弱的呼声。
奶奶!奶奶!他循着声音扑过去,一双小手拼命地扒拉着压在奶奶身上的杂物。还好,奶奶只是被屋顶的一些茅草和碎土给压住了。他很快便把奶奶刨了出来。
奶奶哭着说:娃儿,房子也没有了,奶奶又动弹不得,奶奶死球算了,免得拖累你。你莫管奶奶了!你自己只管走吧,去村长家找村长去,让他把你爸爸找回来,把你带走!奶奶死了不会怪你的!
不,奶奶!我不走!我不要爸爸!我要奶奶!黄子韬看看四周黑漆漆的群山,哭喊着:奶奶,我要你活着!我一定要你活着!
他紧紧地抱着奶奶的头,拉一块茅草顶盖在奶奶身上,再拉一块茅草顶盖在自己的头顶。
除了本能地把奶奶从废墟中刨出来,接下来黄子韬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毕竟,他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就这样,他一直坐到雨停,一直到坐到天亮,一直坐到江和李芬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