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呼唤深海（2 / 2）
“是打雷的声音吧，乌云这么重，一定会打雷的。”爸爸不以为然。“听好了，妈妈现在怀着小宝宝，也就是你们的弟弟或是妹妹，还有一两个月左右就会来到这个世界了。到时候索菲亚你也是姐姐了，你们要保护好弟弟妹妹，要乖乖的，做个两个好孩子，听到了吗？”
“那会是弟弟还是妹妹呢？”索菲亚睁大眼睛问。
“是弟弟哦。”母亲这时出现在门口，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那是个二十六七岁年纪的女人，眉眼间同时兼具成熟女人的柔媚和少女的神采，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和温柔似水的眼睛。
“亲爱的，你怎么还不睡？医生说过你要早点休息。”爸爸赶忙搀住妻子，扶着她在床沿坐下。
“听到孩子们还没睡就想过来看看。”妈妈温柔地笑笑，伸手把两个孩子搂在身前。“很快我们家就要变得更热闹了，你们要好好保护弟弟哦。”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不是妹妹？”爸爸挠着头问。
“母亲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啦，这是女人的特异功能！”妈妈俏皮地竖起一根手指，眨着眼睛微笑，像个顽皮的少女。爸爸看着心头一动，张开胳膊把家人环在其中，心中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台风季很快就要过了，新一年的行情一定会很不错。来年要捕更多的鱼，赚足够的钱；两个孩子要加强营养，妻子也需要几件干净的新衣服，还有房子，有机会也扩建一下吧，对新成员来说有点太拥挤了。
妻子一直都很想要个有天窗的阁楼，这样在晴朗的夜晚一家人就可以坐在阁楼上；爸爸抱着妈妈，哥哥护着妹妹，妈妈搂着宝宝，大家一起望着星空，在平静的夜风中哼唱那些安宁的歌。
窗外风声很响，却一点儿也不可怕，若是你心中已被温情填满，又怎会有风雨的位置？
“邦邦。”
清脆的敲门声，这次所有人都听到了，爸爸妈妈一起转头看向紧闭着的木门。
“邦邦。”
又是两声，门外的人似乎格外沉得住气，明明风雨这么急他却不多不少地只敲两下。
爸爸看向妈妈，妈妈轻轻摇头，显然两人都没有约人来。
“是叶卡医生吗？”爸爸扯着嗓子问。
没有回答，门外的人只是持续着自己的节奏。
“邦邦。”
“邦邦。”
“邦邦。”
……
爸爸犹豫了一会，拿起墙角的鱼叉慢慢走过去，手缓缓放在门把上，妈妈则用力将两个孩子搂紧。索菲亚害怕地钻进妈妈怀里，索克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门，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得格外的快，隐约中感到有个声音在脑子里焦急地呐喊：
“不要开门，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吱呀！”一声，爸爸旋动把手，门开了。脑海中的声音发出一道沉重的叹息。
门外站着一个湿透了的人，个子很高但是很瘦，纤细得似乎会被风给刮跑。他的脸隐没在黑夜里，身上沾着海草，裹身的长袍正不停滴着水。
实在是一副凄惨的模样，但他的精神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向爸爸鞠了一躬，礼貌地询问：“遇上这样的天气真是不幸，感谢您在这样的风雨中为我开门，请问我能进去叨扰吗？”
说完他便站着不动，似乎没有主人的同意就绝不会进门一步。恶劣的天气中他仍保持着完美的修养，这点打动了爸爸，他点点头示意男人进来。
“你是外出的旅客吧？我们这边的台风季就是这样，要是不提前做好准备会吃苦头的。”爸爸说着将男人领到炉火前，想让他暖暖身子。男人踏入家门的那一刻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脸上扣着一张金色的日轮面具。
“不是的，有些朋友要从这里经过，我便提前过来想招待他们，只是碰巧遇上了台风。”男人接过爸爸为他端来的热牛奶，却没摘面具，也没有喝的意思。
“为了朋友做到这种程度，您的朋友真幸运。”妈妈摸摸索菲亚的头，在卧室里观望着。
“您家里养了鱼吗？”男人忽然转向客厅里的鱼缸，惊喜地说。
那是一个皮球大的玻璃鱼缸，里面游着两条短吻银鱼。体型太小做不了商品本该自家吃掉的，可索菲亚执意要养下来。
“是我女儿……”
“我很喜欢鱼。”男人突兀地打断了爸爸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鱼真的很好养，它们的脑子里只有两件事：生存、进食。你只要告诉它们什么能吃，它们就会很开心。你拿着鱼食轻轻抖一抖它们就摇着尾巴过来，围着你打转……最近换了新的鱼缸，也很想换一批新的鱼。”
男人边说边在房间里踱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仿若梦呓。影子映在墙壁上，被炉火拉成了瘦长的一线。他端着杯子轻轻走到爸爸身边，把杯子举起来恭敬得像是敬酒。爸爸下意识去接，却摸了个空，杯子在地上摔成粉碎。
地上溢散的牛奶映射中，男人的手穿透了爸爸的胸膛。
“亲爱的！”妈妈惊呼着起身，但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完好地站在那里，身上并没有被捅出一个大洞。
爸爸疑惑地低头看着自己，无法判断刚刚是否出现了幻觉，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香甜味道。他机械地扭过头看着不远处的妻子，不明白为何今晚她这样的香，如此诱人，就像是……食物。
妻子忽然捂嘴惊呼了起来，她看到诡异的变化正飞速发生在丈夫身上。他正在变高，身上肌肉正在隆起，背却弯了下去，双腿逐渐并拢为一体，同时周身生出细密的鱼鳞。
“亲，亲爱的……”妻子惊骇地捂住嘴，瞳孔中晃动着恐惧的光。
丈夫闻言猛地扬头，嘴角开裂，血盆大口中满是针状的长牙，口水不停从齿间流淌。他朝着妻子扑了过去，将她扑倒在地，瞪着血红的双眼却迟迟下不去口。看上去既像啃食又像亲吻，蛇嘶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来，听起来像是哭泣。
“这位夫人……难道您怀孕了？”男人站在丈夫身后，惊讶地看着她隆起的小腹。
“那可真是失礼。”男人轻轻挥手，丈夫那张狰狞的脸忽然在视线中消失了，只剩下无头的身体仍支撑在自己身上。血像喷泉一样溅出，浇灭了炉火，屋里一下陷入黑暗。
“啊、啊……”
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位年轻的妈妈被男人绅士一般从地上拉起。忽然间她恢复了一点神志，揪住男人的衣袍哀声恳求：“求您！我怎么样都可以，求您放过我的孩子们吧！”
男人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里，轻轻赏玩着她的一缕头发。
“您有一头很美的黑发啊，真漂亮，我很喜欢。我向您保证，您的孩子一定会平安来到这世间。”
然后她感到胸口一痛，穿透感从她身上出现又迅速抽离。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体内飞速蔓延。她悲痛地将脸转向卧室门口已经吓傻的两个孩子，对他们喊：“快逃……”
一滴泪从她生着鳞片的脸上滑落，这是她作为人类的最后一句话。
索克先一步回过神，他抱起妹妹冲向大门，却在打开门的时候僵住了。视线中有数百条扭曲的半人半鱼的怪物，从不同房子里爬出来，在风雨中哀叫着爬行。
索克凭借着上半身依稀的人类样貌辨认着那些人：村长、邮差先生、邻家的哥哥……还有那个跟母亲一样有着柔顺黑发，常绑着红带子跳舞的姐姐。
这些自己最熟悉的、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们此刻成了狰狞扭曲的肉段，在血泊中胡乱爬行，嘴里嚼着人类的残骸甚至还互相吞食。如果世界上真有地狱，那这里一定就是了。
索克想要蒙上妹妹的眼睛，一伸手却摸了个空，他慌忙回头正好看到妹妹被一条长长的鱼尾卷起来，拉进黑暗的家中。
妈妈已经完全是一条人鱼了，她原本艳丽的容颜被口裂和鳞片扭曲，只有眉眼间还能看出一丝往日的神采。她的手臂牢牢禁锢着索菲亚，犹疑着颤抖，饥饿和理性在她脸上疯狂交战，口水和眼泪一起滴到女儿惊恐的脸上。
“螳螂在怀孕时若是缺少食物就会把自己的配偶吃掉，可您的丈夫却先一步离您而去，多不体贴的男人啊，留下怀孕的妻子饥肠辘辘。”男人站在妈妈身后，伏身在她耳边轻声念着。声音甜美得如诗人吟唱，发出恶魔劝人堕落的诱导：
“吃掉您的女儿吧。”
利剑一样的闪电劈斩下来，将夜晚切出一道白刃。
索菲亚冲哥哥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求救的话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妈妈的嘴裂扩张到极致，然后猛地合上，血和浊泪交织在一起，将她的胸口染得殷红。
“————！！”疯狂的尖啸自索克稚嫩的喉咙中发出，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不理会一路上人鱼互食的惊悚景象，他毫无目的地跑着，只想把这地狱的盛景甩在身后。
可他却跑向了大海，这个在海畔生长的孩子最终奔向了大海。他呆滞地站在海中，看着一会儿没到胸口一会儿没到小腿的海浪。他忽然笑了。
真好，没有人鱼追过来，在最绝望的时刻大海庇护了他的孩子。没有怪物，没有鲜血，没有死亡，只有一点风与浪。真好！真好！索克振奋得想要叫出来。
也许这只是一场梦，他从来没有听到什么敲门声，也没有见过戴金属面具的男人，此刻他还搂着妹妹睡在妈妈温暖的怀中。这里只有风与浪是真的，对！对！这就是一场梦！明天他就可以和妹妹一起从床上醒来，吃妈妈做的香喷喷的早餐，跟爸爸一起玩耍，一起等待弟弟降生……
忽然他感到有海草缠住了自己的脚腕，便伸手去摘，可无论怎么使劲儿都摘不下来。此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借着电光他看清了自己脚腕上的东西——那不是什么水草，而是章鱼触手的须尖，它一直延绵到大海中心，随着距离渐远而不断变粗，至视线尽头时上面的吸盘已经大如碗口。
索克忽然感到大海深处震动了起来，同时海平面开始急速上升，原本没过胸口的海水一下过了头顶。他挣扎着踩水，只看到一座漆黑的岛屿在眼前升起，八条蟒蛇一样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扬起，那庞然大物浮出水面，海水先是高升然后泄洪般回落。它的身躯遮蔽了天空，而这甚至还不是它的全部。
索克感到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恐惧尖叫，都在告诉他，这是货真价实的现实。
……
雷登睁大眼睛，瞳孔地震，虚弱地在桌子上趴着。乌图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可是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发抖，不得不依靠手杖才能坐稳。他们刚刚从梦境中脱离，精神上的创伤却依然存在。
“我们杀的那些人鱼……”雷登嘴唇发抖，胃里剧烈的抽搐，低头呕吐起来。
乌图点点头，认同了他的想法。
“全部……都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