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神的敌人(2 / 2)
“这就对了,在海上的人就是要永远握紧舵和刀啊!”雷登不顾浑身浸透站在我身后,仰头灌了自己一口酒。
至于回去后我们被双双开除那就是后话了。
我注视着雷登的眼睛自己握住铁球,对他点点头。像是放心了,他的眼睛暗了下去,铁钳似的手指也松开。他垂下头,喉咙里灌满了血,声音逐渐低下去:“为我哀悼,但也别太难过,我从没认输,只是没赢而已。”
……
远方巨龙与巴蛇的缠斗仍在继续,导师驾驭着雷电落在一旁的山头,他四处环视显然在寻找我们的踪影。即使到了现在他仍未失去风仪,双手交叉在身前缓缓迈着步子,好像漫步在自家花园。
“出来吧,让我们演完这最后一幕。”他不紧不慢地喊话,静了一会儿见没有反应,他清清嗓子又说,“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出来,都一样。”
我阴着脸从藏身的巨石后走出来,这让他有些意外。
“我以为第一个过来的会是更好一些的。”他说。
“巧了,我也这么想。”话未完,刀先到。我架起刀直线冲刺,身形化作一道飞驰的银线。我手里的刀已经是支没有刃的铁条了,但在剑术加持下仍可贯穿人体,这一招是草原人的追马技,最适合直线冲锋。
刀锋破风而去,掀起尖锐的响声,却在导师身前被截停,无数细小的电弧护在导师身旁,我的刀无法再往前一丝一毫。
“乌图先生是躲在哪里准备偷袭吧?奇怪,这种卑鄙的事不一向是你来做的吗?”导师歪着头看我,要是揭开面具一定能看到他那嘲弄的表情。
“都无所谓。偷袭也好,正面交战也罢,无论换多少种战术你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尽可以挣扎,但无法逃离。”
他随手推开我的刀,电流从他身上往手心汇聚,重新凝聚为紫色的晶体。他看了一眼,这蕴含着无上伟力的水晶被他随手丢在脚边。
“你什么意思?”我皱紧眉头。
“你这种退到绝路反而放手一搏的小角色我见过很多,总是喜欢给自己加上诸如‘直到最后我也没有放弃’‘我违抗了天命’‘即使面对占尽先机的敌人我仍旧贯彻了自己的信条’……之类的自我感动的标签,我不想成全你无聊的荣誉感。”导师用一根手指撑在太阳穴上,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剧本从一开始就是完美的,即使不凭借任何外力它依然可以完美执行;你们做出的所有反抗都跟蹦高的跳蚤一样,无足轻重,更不值得感动。”
我无心再听,握刀的位置变化,剑招也瞬间变换为凌冽的东离剑术。我行经千山列国,也学百家的刀。刀身对着导师肩膀斜切下去,当场将他劈为两截。
在我掌握的所有剑术中东离最为凶暴,出招没有半点多余动作,进退只为杀人;可这也太容易了。我看着地上导师的遗骸,还未来得及惊讶尸体忽然不见了,他又完整的出现在我面前。
虽然之前已经见过但我还是心中一阵骇然,本能地往后一跃,抬刀护在身前,后颈上的汗毛根根竖立起来。
不是人鱼那样难以杀死,也不是利刃那样操纵活尸行动,更不是龙族的自愈再生;而是毫发无损的出现,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缺口,好像刚刚的一刀根本不存在。
“怎么了,继续啊?”导师哧笑着说。
不用他提醒,我立刻再次挥刀上前,出招的路数也变为变化莫测的洛国刀法。世上绝无死而复生的秘法,就像游罗街头表演人体分离的魔术师一样,导师一定是通过某种借位戏法避开了刀锋!
我舞着长刀连续挥出三下,第一刀从腿部将下盘切断,第二刀把他拦路腰斩,第三刀从他脖子上划过,头颅滚动着落地。
任多么高明的魔术师也无法在这种极速下躲开三刀。我刚想完成最后的收刀,三分的尸块赫然消失。
“好刀。”轻轻的赞扬贴着耳朵响起,导师就站在我背后。
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柱窜上来,来不及思考我反身把刀身刺进导师喉咙,他大笑着仰面倒下,还没挨到地上就在我面前重生。
我像疯了一样施展着自己今生所学的全部剑技,长刀一次次挥舞,但导师根本不做抵抗,只是接连死去、然后重生。
我根本弄不清杀了他多少次,到了最后就连挥刀的缘由都有些恍惚,只是非常恐惧,好像一旦停下,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就会变成我……
最终因为长时间连砍造成的误差,刀刃偏了几寸卡在骨缝里,这才让这失常的挥砍停下来。我握着刀柄大口喘着气,浑身冷汗直流,而被我砍杀的目标却云淡风轻地把刀子从自己身体里拔出。
我根本杀不了他。面前的一切我都无法理解,只有这个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可能杀得了他。
“就到这了吗?我以为你能多坚持一会儿的。”导师摇摇头,遗憾中又多了一分兴奋,仿佛按捺不住要揭晓谜底的孩子。“你杀不死我,因为我会从死亡的可能性上逃离。”
“可能性?我杀掉你可是实打实的事实。”我听到自己声音在打颤,显然没什么底气。
“是啊,的确如此。”导师开心地说,“你不是术士,应该不知道术运行的原理。”他伸开双臂,四周的环境忽地变暗了,地上又浮现了先前显摆过的皮影戏。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圈,组成圆圈的是一个个小小的黑点,仔细看时那些黑点竟然都是人形。
“世间所有生灵自出生起就有一条无形的通道,有资质的人可以利用这条通道来施术,这种人即为术士,也就是你们所称的方士与巫。尽管只能被少部分人察觉,但通道众生皆有,理论上只要代价足够大甚至可以实现万物共联。”
我想到每次施术后都疲惫不堪的乌图,还有直接消失在通道里的卢娜和恩底弥翁,乌图说过术的原则是等价交换,那导师交换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我可不是来上课的。”我压低嗓子试图让自己显得冷静一些,全身的警报都在嗡嗡作响,我预感到导师接下来说的将是无比残酷危险的事实。
“别急呀,这部分是我最得意的。”导师欠着身子,“支付体力换取力量,支付精神换取知识,那么支付生命可以换取什么呢?”
我感到牙关打颤,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我心里的答案。
“答案是,生命交换来的也是生命。”地上的图案又变了,变成一个正在受刑的面具小人,他或被火烧或被刀砍,或被长枪刺穿或被弓箭射满,或被绞死或被斩首。可无论他遭遇再怎么残酷的刑法都会再次站起来,并且毫发无伤。
诡异的点在于,每当面具小人死一次,圆圈上就有一个小人消失。不固定地点、样貌、体型,一次一个,完全随机。
“每次我死亡时,随机置换一个人的生命,而我则会重生。不确定对象,不指定目标,一切听凭命运选择,生命换生命,等价交换极为公平。只是遗憾的是现在可以作为‘代价’的还只有全体人类而已。”导师说。
“你说等价交换?!”我惊怒到说不出话,这根本是把全人类当做自己复活的祭品。
“是啊,你刚刚杀了我二十三次,也就是说世界上有二十三个人因此而死了,这可是你亲手造成的。”导师摊着手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说的话全是诡辩,但其中的逻辑我无法反驳,我没有正义到要为这二十三条人命负责,但他们确实因我而死。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龙啸,陶德和巴蛇的战斗终于分出胜负,他的铁爪刺入巴蛇颈下命穴,弯钩似的指甲勾出一条小小的黑蛇。这才是巴蛇的本体。小黑蛇疯狂挣扎却无济于事,陶德轻易把它碾碎;巴蛇巨大的身姿随之停滞,变回崩裂的土块。
“真是浪费。”导师惋惜地摇摇头。陶德张开大嘴转身往这边俯冲,想一口气把导师咬碎。但许多黑色的斑点出现在他的爪子上,苔藓一般迅速生长,眨眼间就遍布全身。
那些斑纹带给他刻骨铭心的痛苦,他嘶吼一声疯狂抓挠着自己的皮肤,鳞片不断脱落但斑纹只是越来越多,那些漆黑的圆点黑洞般向外渗血,陶德痛得在地上打滚,撞碎众多许多山丘。
“蛇要是没有毒那不就太可惜了吗?”导师摊开手,但在他说完前我抢上一步把刀刺进他喉咙里。
“又一个无辜的人被你害死了,世上竟有你这种自私的坏人啊,真让我痛心。”山体的阴影中导师拍打着衣服重生。突袭也不行吗,即使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仍无法阻止他复活。
“乌图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出手?你们也只剩这一张牌了吧。”导师缓缓向我走过来,我则一步步被逼退,一直退到抵住一块高耸的岩石。乌图还是毫无动静,不过即使他出手也不会有什么转机,导师说得没错,我们的牌已经用尽了。
“我把铁球给你。”我听到自己说,连导师都愣了愣,“铁球交给你,放过这里的人。你说过吧?等价交换。”
导师怔了一会儿,忽然捂着肚子大笑,“你真是比我想得还要无耻!有机会的时候慷慨激昂表演一翻英雄献身的戏码,一旦看到没了机会转头就丢下那份感动保命。”
“随你怎么想,我也从没想过当个英雄。”我冷冷地说。
“可以,你们的生死对我不重要,不过陶德的命我得留下,他还是有那么点危险的。”笑够了,导师直起腰侧身看我。
我点点头:“反正我跟他也没什么交情。”
我扬手把铁球扔过去,导师“啪”地接住。他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伟大戏剧这样收场未免有点草率。
“我鄙夷你,你也没资格受邀加入中庭。不过我认可你的决定,这可能是你今生做的最正确的选择。你不会有幸瞻仰神的真容,不过至尊降临时我会想起今日你可怜的模样。”导师喋喋不休地拧动机关,铁球旋转着绽放,但他的动作忽然一僵——里面空空如也。
“什么?”他大惊,转身揪住我的领子,“火种在哪里?”
“谁知道呢?”我看着他报复的笑着。
乌图从来不在埋伏,而是带着火种狂奔,现在他可以在世上任何地方。从岩石后出来时我就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定是难以想象的诡异真相,我也从没想过要杀死导师,那都不重要,我只是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既然导师喜欢演戏那就陪他演好了,只是他不会想到这次登上舞台的是位欣然入场的观众。
我不需要杀他,也不需要赢,只要乌图把火种带回东境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让我想想……”我微笑着瞪着他,真想看看面具下错愕的表情,“‘看着别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谋划一盘大棋,却在最后一刻棋差一招、功亏一篑的样子太令人着迷了!’”
导师愤怒地推了我一把,但我先一步拍开他的手翻身跃上背后的岩石。
“如果我是你就会赶紧想想该怎么逃命,从此以后龙族会无休无止地追杀你,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地狱尽头!”我看到导师明显震颤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慌张。
“渣滓!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正义的执行者吗?”导师狂怒着仰头大吼。
“不,我是……神的敌人!”我抽出刀指着他,“我是西泽·尤克里尔!游罗的尤克里尔,信仰的星标是我们先祖的灵魂。以他们的名义发誓,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会再次站在你面前,与你的神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