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个女人（2 / 2）

站在纱帐外的男子见我靠近，眼神中的不悦毫不掩饰，他低头撩开纱帐，把里面的恶魔放出来。

纱帐里是一张大床，床上有个和衣而卧的女人。

她有一头海藻似的红色长发，像是燃烧的火焰；金色的眼眸如岩浆流动，滚烫却柔和，眉毛没有刻意勾过，细细的绒线生在眉间，这给她添了一点生活气；但是她的皮肤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通常人们不会把病魔缠身的人和美联系起来，但放在她身上就不成立。我试着用所有关于美的形容词来描述她，可一放到她身上就落了庸俗。

我唯一能想到合适的描述是：她就像灵感迸发时捕捉到的缪斯，艺术家们只能向着她的方向痛苦模仿，根本不可能将之还原。

真是恶魔啊，如此祸人心性。我在心里说。

我忽然意识到已经盯着人家太久了，忙低下头不看她。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微笑招呼：

“你来了。”

“嗯。”我低着头应答。

“我一直想见见你，西泽先生……抱歉，我刚开始学习北境语，这么发音对吗？”

“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尤……”我抬起头正好看到旁边的男人横了我一眼，凶戾的眼神把我的话噎在嗓子里，仿佛在警告我多说一句话都是僭越。于是我吞了吞口水顺着说：“西泽也行。”

“西泽也行先生？你们北境人的名字好有趣。”女人抿着嘴笑起来。

哈？这女人真有意思，不过得救了，西泽也行就西泽也行吧。

“我叫陶荧，在北境的名字是黛博拉。”女人笑够了端正身体指指自己说。

“主上，”男人终于忍不住打断，“您不能告诉他您真正的名字，不能完全信任人类，这是在给他图谋不轨的机会。”

莫名其妙被叫过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恶意揣测；这个男人我之前就见过几次，对待船上的人总是一副冰冷又轻蔑的态度。他从一开始就对我，不，也许是对所有船上所有人都抱着莫大的敌意。现在他终于忍不了我了，但是没关系，我也忍不了他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抬起头直视他，“如果我有所谋图，知晓陛下的名字必须是第一步。不过我可没天真到相信陛下随口告诉我的名字就是真的，而你，刚刚亲自帮我确认了；无意冒犯，不过万一殿下真有什么不测的话，那绝对是你的错！”

男人转身看着我，额上青筋跳起，眼睛里仿佛有火在烧。那是双蛇一样的眼睛，竖杠状的瞳仁漆黑深邃，散发着惨黄色的光；我尽力瞪着眼跟他对视，但还是有种诡异的压迫感让我感到恐惧，想移开视线。

他缓缓逼近，双瞳中释放出阵阵威压，我觉得喉咙好像被人捏住了，快要喘不上气——

“别闹了。”是那个女人，美丽而病弱的女人，她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轻得像念诗；但诗中有来自太古的力量，仿佛庄严圣洁的女武神穿越千年光阴而来，下达命令。

男人忽地低头单膝跪下，我得以解脱，长出了一口气；背上出了一层细汗，凉飕飕的。

男人茫然的神情告诉我下跪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那是屈服，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依照本能遵从了陶荧的命令。

“抱歉，西泽也行先生，”陶荧歉意地一笑，转头对男人说：“既然都来北境了，陶德你也该有个北境人的名字，就叫你……”她歪着头想了想，“帕拉德吧。”男人想要争辩但她挥挥手表示不想听。

“再次抱歉，西泽也行先生，您可以回去了。”

“不用一直道歉了，我也没有很生气。”即使是我也觉得这位陛下太过客气了。我行了个简洁的礼，退步走出去；沉重的石门在我面前慢慢合拢，最后一瞬陶荧望着我嘴唇轻动说着什么。

我一愣想问清楚，但门已经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