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浮生若梦(1 / 2)
船舱深处,那个曾经是陈列室如今是寝宫的房间,它的主人兼囚犯此刻端着身子半坐在床上,认真听着面前人的报告。
陶德捧着一卷长到垂在地上的羊皮纸读个不停,这场战后汇报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涉及了战果、战况、坐标、敌人情报以及抵岸时间,并且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场枯燥漫长的汇报让门口的两位守卫都昏昏欲睡,陶荧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还不时随着句子皱眉或点头。与之相对的,大床不远处另一张妍丽的脸则拧紧了眉毛,嘴巴几次张开又紧紧闭上。陶雅的耐心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漂亮的红色头发在手指上绕了又绕。
“你是说我们确认不了敌人是谁,甚至都不知道袭击我们的是什么?”陶荧忽然开口问。
陶德顿住了,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乌图先生给出的解释是:我们所遭遇的人鱼可能是西境东离国传说中的怪物,矶女。矶,海岸之意。矶女就是海边的女妖。她们被认为是溺死于海中的女子亡灵所变,下半身呈龙尾或蛇尾形,上半身是女子形象,长发委地、全身濡湿,从背后看去,就像是岩石。”
陶荧没说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东离国人认为,矶女有着超长的尾巴,据说长约33米左右。平日里她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只露出上半部分的女身,妩媚地梳理着长发;倘若有人为美色所迷,接近她并搭讪的话,她就会迅速地甩出藏在水下的蛇尾将目标缠绕住,然后露出狰狞的本相。裂开大口,发出几乎可以刺破耳膜的尖啸,嘴里吐出蛇信般分叉的舌头,一口气吸干受害人全身的血液。但是……”陶德面露难色。
“但是这只是个传说是吗?”
“是的,而且传说中的矶女只有雌性,而我们遭遇的人鱼雄雌都有,在外貌和体型上也有些许不同,从地域上来说东离国也据此太远,这个说法只能作为一种假设,至于真相……我们一无所知。”
所以这场袭击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这个问题压在他们每个人心头,无论如何思索都找不到解。
“我们自诩是四境世界最古老的种族,见证过与历史等长的文明,但与这世上的未知相比我们的文明仍像孤岛之于大海。”陶荧叹了口气,“这件事之后再说,我会决定。希望你也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要违背交易。”她声音很轻,但是带着斩铁截钉的决绝。
“我不愿把这称为一场交易,主上。但是……好的,我会遵守我的承诺。”陶德恭敬地说。
“用你最珍贵的东西发誓,然后出去吧,你们全部。”
陶德深深行礼,他的嘴唇在自己垂下的发丝间微微轻动,用他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说:“可是,你就是我最珍贵的。”
“雅雅。”陶荧叫住了那个混在士兵身后试图偷偷溜出房间的小个子,陶雅顿住脚,扭捏了一会儿不情愿地转过身来。
“姐姐。”
“来,我给你梳个头吧。”
……
在这间空旷的卧室里有一扇暗门,门后是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龙族在改造这间酒库的时候发现了它,塞进了一个华贵的石头澡盆,并用火的力量使水温一直保持着温热,硬生生将这隐秘的空间改成了陶荧的专属浴室。
澡盆前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貌似是负责设计的骚包认为主人会有在沐浴时鸳鸯戏水的癖好。陶荧一直嫌弃它下流,洗澡时从来用一块厚布罩着,但是今天镜子第一次被抹去水雾,让两具白玉般的美好酮体在其中交叠。
陶荧跪坐在石头澡盆里,陶雅乖巧地坐在她怀中,掺了花露的温水没过她们的小臂,奶白色的水汽从水面升起又在她们颈上、背上和鼻尖凝成小珠。平日一刻不静的陶雅现在乖得像只小兽,长长的红色头发任姐姐梳理;不久前陶荧身上满满的君主之威如今无影无踪,眼中蓄满柔情。
“雅雅的头发很长,很好看呢!”陶荧摘起一束凑在鼻尖“而且很香。”
“只是花露的味道啦。”都已经这个年纪姐姐还像叫小孩一样叫自己的乳名,这让陶雅有些害羞,不由缩了缩脖子。
“让我闻闻其他的地方是不是一样香。”两条白蛇般纤细修长的胳膊搭上陶雅的双肩,紧紧把她搂起来,背上则是温软一片。镜子中的影子朦胧而香艳,这间浴室里的景象足以诱惑世间任何男人,可惜没人有命一睹风光。
姐妹俩嬉闹了一会儿,陶雅静下来看着镜子愣愣地问,“姐姐,等这一切结束以后,真的能改变我们的命运吗?”
陶荧搂着妹妹,头靠在她背上闭着眼说“会的,我会完成我的职责,成为一名贤明的君王。”
“那我就是姐姐的亲王了,我会一直看着你,看你带领我们繁荣。”
“不。”
“什么?”陶雅一愣。
“你不用做我的亲王,你应该走出去,去看看这世界。”陶荧睁开眼睛,对着镜子轻轻拨开妹妹额前的湿发。“在陆地上有各种各样的城市,城市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去看看他们,去认识他们,去不同的人群中欢笑,去为他们生气和担忧;你看大海是这么宽广,在海的这边或那边一定有能给你理解和信任的人,去接触他们,也去爱上什么人。”
“可我不能独自享受这些,姐姐。”
“命运是个牢笼,至少我要让你逃出去。去你想去的地方,只爱你想爱的人,这是母亲和我期待的人生,我把它送给你了。”陶莹说着轻轻环住她。
酸涩、温暖、感动、悲伤……无数情绪在陶雅心中翻滚,最后她试探着问:“可是姐姐,我应该爱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爱过。”陶荧犹豫了一会儿,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建议,刚刚出口就在温暖的水雾中消融,然后化作涟漪。
……
波纹在酒杯中荡开,金色的酒液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宴会如期而至,船长在今天解除了破风号上大多数禁令,酒水畅饮,并且允许打牌玩乐。
不安与不适只在前十几分钟里存在,随着酒精入侵大脑和抛弃一切的纵欲精神,每个人都从悲哀恐惧的情绪里暂时解脱了出来,船舱里充斥着碰杯和粗俗的笑骂。
西境人说乐极生悲,看来悲极也能生乐,只要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就可以一直很快乐。
“说得真好!兄弟你是个哲人!”雷登喝得满脸通红,一只手挽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高举酒杯大喊。
“你才是哲人,我看你还是个海蜇,去找个水母什么的电一下脑子还可能清醒一点!”我扶住晃晃悠悠的他,慢慢往人群外缘走。
“让一下!请让一下,我朋友喝醉了谢谢,让一下,倒是让开啊你!”我尽量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大家都在兴头上几乎没有人理我,当然对水手们来说礼貌平日里也是累赘。我只能用手玩命去掰开他们溢满酒味的身体,然后把另一个醉鬼塞进去。
平常一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我们用了十五分钟,从人群中逃出来时我已经筋疲力尽,随便找了把棉垫椅子给雷登塞进去,然后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虽说你现在应该听不进去,但真该……呼,减减肥了……”
“真好看哎,就像星期一早餐时刚打开的沙丁鱼罐头一样,发着光哎。”雷登用他醉醺醺的眼睛看着我身后。
“……这比喻最好能跟好看沾上边。”
“我赌一个金币,你看了一定会哇哦出来。”雷登竖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比划。
“现在唯一能让我哇哦出来的就是你醉倒的傻样儿……”我不屑地转过头,身体却猛地一震,似乎是有人用鼓槌在我心口重重敲了一下,让它静止了一瞬,然后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看见了万千星光。说起来银河中有多少星星啊?一千颗?一万颗?总不会有一百万颗吧?现在所有的星星都被聚在一起,揉碎了洒在她眼睛里。
“哇哦。”
“这是北境人在聚会上的社交礼节吗?那我是不是也要学一下,哇哦,你也哇哦。”陶雅轻声说。
“对……不,不是!我是说,嗨,说嗨就好。”我局促地回应。
“嗨。”陶雅有些想笑,不过努努力忍住了。
今天的陶雅很不一样,虽然我承认我见过的所有人类美女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美丽,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她动人过。
她穿着茜色的礼服,样式得体又不扎眼,精致得刚刚好;平日野蛮生长的长发被规规矩矩束好,别上一枚金色的兰花发饰;脸颊上罕见地化了妆,嘴唇像樱瓣一样盈透光泽。
以前我总是觉得,只有那些天资不足的女孩才需要粉黛来遮掩自己,这一刻我才明白,妆本就不是为了遮挡什么,将美显露,让美更美,这才是极致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