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生童 死单死尸(1 / 2)
苏索才刚下山回到城里,便听闻布庄今日上新了。店门正右的墙上,有三截竹木架子,居中已然落灰的那截,赫然挂上了一块银蓝料。
布庄开张已久,料子向来新奇,来客众多,却从未见过这一截架子上挂新料子,还是块少见的缎料。店内一时间风起云涌,商人与朝臣的跑腿较着劲争,店外路人经过也少不得多看两眼。
银蓝料子上架,意味着前几天才发布的“悬银令”已然归榜,从接单到结账,只用了三、四天工夫。苏索不常在黑市做事,并不知道这一单是谁接下的,只知道银令甚至比金令更少见,因其内容往往涉及人命,甚至不止一条。
消息是为圈内人传播的,过日子的百姓不会听见,听见也不会明白。做过生意的便进了圈子,进了圈子就别想出去。无论是因脑子一热而做下一笔生意的,还是打算长此以往的,不管他们人在何处,想不想听,黑市的消息总是幽灵一样出现,激人一身鸡皮疙瘩后悄然消隐。
苏索要去的地方是黑市的档案室。穿过布庄的人群,钻入连接后院的走廊,入眼再无色彩,廊柱的木头接近黑色,糙得硌手。行进不出十步,便是后院,大院套小院,院内亦是一片光秃秃,没有树木、没有植被,一丈来高的院墙顶端有时闪过尖锐的黑色,上头削尖的石块鲜少迎接不请自来者。地面极平整,除却累年的车辙印,曾有无数或简朴、或华丽的马车分布在后院各处,车辙印却发着黑统一通往一面院墙。
那面墙上的暗门通向隔壁,一间本地富户的外宅,据说那人靠将院子租给黑市就赚个盆满钵满,半辈子不必辛劳。
小院内蹲坐了十来人,身前摆着颜色不一的布料,乍一看像一堆摆摊的。苏索的到来引得他们齐齐抬头,瞥见苏索那半个脑壳,布料在手中紧了又松,脑袋重又低了下去。苏索在他们中穿行以图接近人群之后的档案室,他们闷头分拣布料,不受丝毫撼动。
档案室里没有任何家具,满地是小山似的案卷,从中走上几圈便知其乱中有序,靠墙的案卷重叠登高,像四面爬墙的粗大藤蔓,几乎触到房顶。
苏索上次来此,正赶上黑市下班,几个员工在门口眼巴巴看着苏索翻找案卷,因为不允许动手和开口而只能用眼神暗示所在方向。然而今日一看,案卷布局已然改变,苏索凭印象找到的那一堆成了三年前的,开篇第一案里闪过“妻生母”几字使案卷突然烫手。
苏索正待观瞧,却听见屋里响起声音,一处“藤蔓”之后现出张脸:“你倒不客气。”
青年生得薄唇锐鼻,细目深黑,乍看像眼眶里压根没有眼珠,只有两个洞洞,而两个洞洞时不时动弹起来的场景总是惊悚的,这导致一张本该打眼的脸变得过分锐利,甚至刻薄。
“我在找最新的案卷。”苏索说。
对方从旁边某堆之间抽出一卷,兀自展开。他一身普通玄衫,发冠却精巧,配色亦清奇,青紫底带着近乎惨白的银色,显得好料硬是像块废铁。
“进黑市如入无人之境,你挺行啊。那县令又叫你干什么,打女人?我听说你在妓院门口给那女人踹得骨头都裂了,下手这么狠,何必呢?”
“我只绊了她一脚。”苏索道。
此人名唤左实,自称三步,然而无论左实、三步或苏索,都是只在异世相托之名。苏索今年三月落地初期,于北部山脉之中遇见三步,两人你来我往,一阵推拉,察觉皆处异世便同行上路,不久后分开,各自行事。
上次见到三步,已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彼时他给苏索带去一份差事,苏索办完了才知道差事是黑市的活——天晓得他一介异乡人是怎么进的黑市的编制,又是怎么成为区域内的据点总管的。
“‘死’了。”
三步冷不丁将案卷扔了过来,苏索一愣接手:“死单?”
死单,顾名思义,即完不成的单子。黑市的大单子分两半,价钱头程付一半,后程付一半,要成死单,要么是负责后程的没收到钱,要么是——
“还有死人。”
三步道,“没有完不成的单子,只有接不了手的人。只是袁家送一条狗也能死人,看来是没舍得花钱雇打手。”
苏索尚未听明白,便被院中的动静打断。两架盖黑布的手车吱呀呀地进入了后院,分拣布料的员工见状,默不作声直退到墙边,推车的人更是被烫了手般,车停下,人已跳到几米开外,手车旁边顿时只剩一个老实人。
“左公子,来啦!”
仅剩的姑娘几乎是在吆喝,声音通透、洪亮,如唱山歌。
苏索记得她叫涿女,三步手底下没几个能跟得久的人,涿女算一个。眼下她推得用劲,连脸带脖子全红了,嘴唇往外撅着,像漏气的气球口。三步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外头跨,张口就喊“慢着”,但涿女已经发狠,手车被推得几乎撞到房门口,车子一抖,黑布底下掉出一样东西,落到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
苏索一看,急了,说三步你他妈的——说到一半,想到说了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又闭嘴了。
在涿女的高声尖叫中,三步蹲下身子,拾起了滚落的女人头,然后掀开黑布,把头颅归回原位。
手车之上躺的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亏苏索还以为手车是送货来的。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直到此时才传入苏索鼻腔,精细处理过后的气息证明三步此举是早有的打算。
都散了,别闲着,你也是。
最后一句,三步是冲着苏索说的,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惨白的面巾,遮住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