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路（1 / 1）

二十多年前，我们乡下还没有公共汽车。

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看电影，我们全校的学生步行六公里去镇上的电影院看电影，那场面壮观啊，一大群红领巾，浩浩荡荡，一路闹哄哄地前行。路两边庄稼地里的农民伯伯都要停下手里的农活，驻足观看。我还记得电影名，叫《妈妈再爱我一次》。那时候大家多纯洁，老师和同学们都哭得稀里哗啦。去电影院看电影已经很奢侈了，大多数时候，是放电影的人到学校来。晚上，扯一块幕布，同学们或坐或站围在幕布前，电影机子的一束光打到幕布上。当年看了什么电影我已经全然记不得了，只记得我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我个子小，总是有人挡住我，最后没办法，只能跑到幕布的背面，可是画面是反的，就是这样反着的画面，我也要努力才能挤到一小块地方。

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学校贴了一张很大的海报，标题是“踏青去”。内容大概是：“踏青去，春暖花开，三月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学校组织学生们前往烈士陵园，缅怀革命先烈，感受历史的沉淀。聆听烈士们的英勇事迹，感受他们为国家和人民所做出的牺牲和贡献。”那时候，烈士陵园是所有学校踏青必去的地方，老师们可以趁机休假，主题也很鲜明，爱国主义教育。同学们当然更喜欢，可以一天不上学。从贴出海报开始，同学们课后就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什么时候去？怎么报名？要多少费用？还有最重要的，怎么去？这在现在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在当时可让学校组织踏青的老师费了不少心思。从学校到县城的烈士陵园，大概是二十五公里的路程，同学们前往的方式是——骑自行车。

那次我没有报名，因为需要4块钱的报名费，还要骑自行车过去。我不敢找母亲要钱，这不属于学习用钱的范围。我不敢跟父亲说要骑他的宝贝自行车去县城。可见当时我是一个多么懂事的孩子。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地议论，我就一个人跑开，或者装作看书，不参加讨论。出发的那一天，学校都放假了，我们家离学校很近。早上，父母都出去做农活了，我自己煮了面条，端着碗看着同学们吵吵闹闹的。这时候哥哥走过来问我在看什么，我说他们要去烈士陵园，哥哥又问我为什么没去，我说要4块钱呢。这事过去三十年了，我现在还记得。

后来我要去市里面上学，从家里去市里面上学，需要到镇上坐班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班车到市里。那时候，乡下还是没有公共汽车，我记得第一次去市里面，已经是九月初，天气已经有些凉了，我穿了一件外套，脚上穿着一双拖鞋，母亲提了一个蛇皮袋，里面捆着一只鸡，那是给市里面的亲戚提过去的，我和母亲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镇上。在镇上的汽车站，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去县城的班车，有几个人等不及，和送行的人踩着自行车又回去了。那时候，在镇上坐汽车算是出远门了，家里要用自行车送到镇上，毕竟有六七公里的路程。但我们愿意等，因为那是希望。

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我从外面打工回老家，就有了县城到乡下的公共汽车，每天往返四五趟。第一次坐班车回老家，感觉非常新鲜，班车居然可以开到家门口。早上看到班车呼啸而过，觉得一切都生机勃勃，农村从来没有这般喧闹过。这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小的时候马路上偶尔有一辆小车路过，我们都要盯着小车，目光随着它移动，一直到它消失为止。我们也不知道小车是有品牌的，一律称为“乌龟车”。后来，乌龟车在马路上越来越多了，坐班车的人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我上车只看到司机，售票员和我。

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老人。还有些老的破屋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在某一日风雨交加时轰然倒塌，这样，村里的房子也越来越稀了。这次回老家，跑了二十年的班车也停了，因为搭车的人实在太少，跑一趟就要贴一趟油钱，以前县交通局还有一些补贴，现在连补贴也取消了，司机们活不下去，干脆停了线路。班车跑的时候，听那汽笛声，还能带来一丝生气，现在越来越冷清了，那条马路一直横在那里，一天到晚也看不到几个人路过，萧条的很。

家里的老人行动也越来越迟缓，整日里枯坐。我和儿时的小伙伴说，再过十年，我们这个自然村就会消失，那时候，老家就回不去了，只剩下挥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