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卷 无法坐视（2 / 2）
弓箭说：“我也怕。我还这么年轻，以我的武功，除了林盈云我几乎没有怕过谁，假以时日，说不定我还能脱离忠杀堂去做一个自由自在之人，又或者会成为忠杀堂统领一方地区的分堂堂主。”
高樱看着他说：“但你好像并不在意你的生死。”
弓箭又问：“你觉得红衣魔童怕不怕死？”
“当然也怕，否则他们几个人不会逃得这么快。”
“这就对了，你怕死，我怕死，他们也怕死。”弓箭眼里似乎藏有一丝讥讽，缓缓说：“可是你刚才也已经见过了，现在躺在地上的这名小鬼为了封住我的剑，为他的同伴争取片刻反击时间，却不惜任由我的剑洞穿他的咽喉，以双手紧紧握住了我的剑刃。”
高樱沉默。
弓箭继续说：“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要有所成就便需有所牺牲，所以一个组织的成功，就是建立在所有成员不断牺牲自己的基础之上。当组织需要你死的时候，你就算再贪生怕死，也一定不能推辞。”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就算你想有所推辞，你也绝对逃不掉死的命运。如果你想拒绝，恐怕你只会死得更惨。
——忠杀堂那些杀手存在的最大价值，除了为组织不断杀人之外，就是在必要的时候随时为组织赴死。只要组织需要，就一定会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献祭出自己的生命。
弓箭虽然自言不算杀手，但在这一点上，可以说弓箭与她乃至红衣魔童都是没有区别的。
“更何况，我的死也并非毫无价值。”弓箭一字字说：“终有一日，我们的老大一定会摆脱燕千峦这么多年来如影附形般的要胁，并且将燕家甚至是四大世家和四大剑派一举板倒，为我的死讨回公道。”
高樱还是沉默着，觉得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忠杀堂的老大究竟是在安慰他，还是在欺骗他。
二百余年来，想要扳倒四大剑派和四大世家的人何其之多，可是又有谁能做得到——就算是当年如日中天势不可挡的七魔八怪十二鬼，也同样土崩瓦裂，最终在漫长的岁月中烟消云散湮灭无闻了。
弓箭像是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说完这句话，便喘着粗气，慢慢蹲下身子，不得不坐到地上休息。他刺在腿上的钉子还没有取出来，伤口稍一用力，便又有一抹浓黑如墨的血水渗出。
现在他们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坐在连车顶都快要掉下来的车厢里。街上依旧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两个分别坐着的活人，就是那两名红衣魔童的尸体。
阳光渐变强烈，晒到身上居然让人感觉有点发热，弓箭舔了舔嘴巴，似是感到舌干口燥，又抬起手擦了擦脸，擦掉额头上不断沁出的细细汗珠。过了半晌，他清了清喉咙问：“现在你已经完全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你是自己站起来，跟我一同走回去找燕小山，还是我另外再找辆马车拉着你走？”
高樱孥了孥嘴，反问他：“我站得起来吗？”
弓箭忽然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有点开心。
“红衣魔童的点穴功夫尽得柳氏真传，普通人如果没有他们的独门解穴手法，纵然勉强解开了，也会留下终生残疾。”
“是的，这个我也听说过。”
“可是据我所知，红衣魔童这种点穴功夫用在你的身上，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的。”弓箭说：“你骗得了红衣魔童，却骗不了我。”
高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怪问：“你知道？”
弓箭说：“你身负重伤，自知不敌，也猜到红衣魔童暂时不会取你性命，索性佯装被他们擒住并封住穴道，一路乖乖坐在马车上，不过是想要看一看他们究竟要把你带到哪里去，以及柳无双又对你有什么企图。”他接着问：“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高樱不得不承认：“这次好像是你说对了，可是你怎么知道？”
“其实很多年前，江湖上就已经有人针对四大剑派和四大世家的武功作过精心研究，想出了不少破解、克制方法。”弓箭说：“柳氏目前虽是人才凋零，有些名不符实，但当年能挤身四大世家之一，绝对有其独到之处，其武学修为尤其是对人体经脉穴位的精准研究更是独一无二，手法巧妙无比，号称‘分筋错骨葵花手’，与江湖普通点穴手法殊异极大。‘分筋错骨葵花手’作为柳氏武学的代表之一，自然也是他们的研究重点之一。”
高樱点点头，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人为何对柳家的武功渊源如此了解。
弓箭又说：“当年这群破解之人都是武林中百年难遇的绝顶高手，悟性极高，对武林各门各派各种武功招式都有广泛涉猎，却仍然颇费周折，花费了大量时间，才最终结合了海外岛国的伊谷忍术，总算找到破解之门。”
——在东瀛海外某个神秘地方的某个门派，相传有一种极其神秘的护身术，可以在对方出手之前，预先判断出对方的意图和点穴的部位，运气逆转全身经络，逼使身上的某个穴道在瞬间移位，从而令对方企图封住的穴位无效。
——根据史料记载，这个门派的创始人早年多灾多难，群敌环伺，却靠着这种护身术，多次避开对手的攻击，并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反败为胜。
——中原地区地大物博，门派武功种类繁杂，对人体经络穴位分布研究更为透彻，这种护身术到了中土武林不一定凑效，但在这群博学多才的绝世高手的调整运用下，却终于成了武林中绝无仅有的逆位移穴方法。
“这些人是谁，又跟我们有何关系？”
“这个你要问你们的老大姑奶奶，只有她才清楚这些人是谁，以及他们跟你们又是什么关系。”弓箭说：“我只知道，根据我的组织资料记载，你们红粉骷髅岛的所有武功，包括易容术、剑法、暗器、毒药等等，很多都是这群人之中的某一个人一脉相承传下来的。”
弓箭能够获知这世上存在这种怪异运气方法已经够让人出奇了，令高樱大为惊讶的是，他竟还知道红粉骷髅岛的人学过这种运气方法。不仅如此，在他的言语之间，居然似乎还对红粉骷髅岛武功的背景来历了如指掌。
他好像对红粉骷髅岛的所有情况都非常了解，然而这些本来就是红粉骷髅岛多年来赖以立身的秘密，向来不为外界所知，一旦秘密外泄，便极有可能万劫不复，他又是如何得到这些信息的？
——这个人究竟还知道多少她们的秘密？或者说，忠杀堂究竟掌握了多少红粉骷髅岛的秘密？
——姑奶奶带着所有成员在一夜之间忽然失踪，是不是与此有关？
高樱又想到了燕家掌门燕千峦。
——燕千峦掌握了忠杀堂的秘密，忠杀堂又掌握了红粉骷髅帮的秘密，这三者之间，是否又存在着某种关系？燕千峦既然掌握了忠杀堂，对她的组织是不是也同样了解？
——红粉骷髅帮的失踪，会否不是因为忠杀堂，而是与燕千峦有关？甚至是指挥她前来刺杀富贵王的人，会不会也是燕千峦间接命人一手安排的？
——难道她的刺杀行动与燕小山一样，真正的作用并不是刺杀富贵王，而只是一个幌子？
——燕小山接令进城是为了引出万众瞩目的林盈云，而她呢？她接令进城，背后指挥她的人又藏有什么无可告人的目的？
——还有，眼前这个将死之人告诉了她这么多事情，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她回去找燕小山？
高樱沉思着，脸上现出一丝怀疑之色，强调问：“我曾听某个人说过，从忠杀堂出来的人都是不会笑的，可是我发现你跟忠杀堂的人却非常不同。”
弓箭问：“你是不是听燕小山说过？”
高樱说：“是的。”
弓箭说：“那就对了，他并没有骗你。”
“那你呢？”
“我跟他们很不一样。”弓箭正色说：“严格来算，我并不能算是忠杀堂的人，忠杀堂也只能培养类似燕小山这样的杀手，培养不了我。但是，我又可以算是忠杀堂的人，因为忠杀堂跟我本来就属于同一个组织。”
高樱睁大了双眸，好奇地打量着他——或者他并没有撤谎，忠杀堂只能培养专职杀人的杀手，而他却与其他杀手截然不同。
可是为什么他又说严格来算，他并非忠杀堂的人？
她又问：“所以你身上并没有他们那种永远解不开的心结和毛病？”
“我当然也有我的心结和毛病，但恰好与他们不太一样。”弓箭勉强笑了一笑说：“我的心结和毛病，就是明知必死，也无法坐视辛辛苦苦创立了这么多年的忠杀堂，朝夕之间被燕千峦轻易毁掉。”
一个不是忠杀堂培养出来而且严格上并不算忠杀堂的人，竟然对忠杀堂如此忠心，甚至甘愿陪上自己的性命，这又是高樱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