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1 / 2)
李掌柜在畔院上转了几圈,指着大徒弟让在靠南窑的场地前开挖。大徒弟用脚画了个圈,刚扬起镢头:家义说南边有湿气土软容易塌散,能换一个地方打吗?李掌柜嘴里推托说撇了几十年的干窑地,其他地方都一样。见不好商量,何白氏把家义拉进窑。一会儿家义出来往李掌柜怀里塞了几个铜元。李掌柜倒也痛快,直接叫几个伙计把打窖的家当搬进北面偏窑。
——李掌柜存了点尖心:想的是院子里好倒土,活快、省工。但窖用起来窖口容易受脏、不干净,冬里装取水人受罪;牲口也容易把窖口塌坏。
家义那里有不知道他心思的,何白氏几个铜钱就使李掌柜爽快地改了主意。
李掌柜带的人也是干活的好手:偏窑里挖土,取土,倒土;不一会一个像圆坛子一样上下口小中间肚子大的圆形坑挖好了;窖壁上打好了圆孔准备填泥;从胶泥湾挖来的上好红砂土倒进了水里泡好也准备和泥。
几个满身湿黄土的人从坑底被吊上来缓着喝茶吃馍了,准备吃好喝好再接着干。
这时沟底里响起了一阵唢呐声:扬扬抑抑,忽高忽低。像是越来越近了。
一个伙计伸长脖子站在场畔上:“不得了,县太爷来了,坐着红呢轿子。”他在县城做活时见过,海喇都县城就两顶红轿子,另一座是丁大善人的。这座轿子前面有衙役,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是王县台的。
李掌柜赶紧把牲口赶上崖背腾地,几个伙计忙着收拾院子。
何白氏正准备给几个伙计倒茶端馍,慌地放下碗又要进窑去抹锅灰。家义揶揄地说:“不用了,进窑去。你把好事办哈了。”
赵里长满头的汗,瓜皮帽湿漉漉的冒着热气。青锻鞋子沾满了黄土见不到原来的样子。黄土漂到大腿根上土漆漆的,把个黑灯笼裤穿成了个大黄马裤。油光光的大辫子上半截灰下半截黄。他脸上使劲地笑着,笑得个眼睛越小了。
王县台下了轿:啃地咳嗽了一声,摸了两撇八字胡;折扇打开扇了几扇。赵里长把何家义和何白氏早已拽到王县台面前:“回县台太爷,这就是出教的何白氏和他男人。”里正今儿一高兴竟忘了何家义的名字了。
王知县补服上的鹌鹑明晃晃地亮。对何白氏俩人点了点头:“吾乡吾民,吾乡吾土!”像是感慨。转脸对赵里长说:“赵里正,还不抬来挂上。”
赵里长跑出去向呆在坡洼上的几个人挥了挥手。见几个人走动的慢,他不敢高声喊怕惊动窑畔上的县老爷,又多跑了几十米和几个衙差一起上来。
一个红布扎花,一米长二尺宽黑底配红的大木牌匾抬进院里:上面阴刻四个字——易风盛清。字写得不燥不润,委婉含蓄,古朴雅拙。
把匾挂到主窑头上的几个衙差出了院子。又上来几个穿着鲜地的海喇都闻名远近的保甲长。他们上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何白氏,对她白肤、褐眼的样貌窃窃点点。
王知县对着众人说了些朝廷抚民事关风化以令模楷的些官话后,走到北窑攥了把不太湿的半干黄土拿到鼻子上闻了下又撇掉,黄土在地下还是个半个团儿。
“不干,土少,还得烤。胡麻油拿着吗?”王知县眼皮一抬盯着李掌柜说。
“有,有,还是大桶呢!老爷。”李掌柜跪下急忙说。
“赵里正,这个窖打成什么样看你的了,今天来的些人都看着你呢!”知县却对里长不轻不重的笑着说。
赵里长赶忙把李掌柜扯到院角紧紧的叮咛着什么。李掌柜点头哈腰时给大徒弟挤了个眼:大徒弟急匆匆下了山。
赵里长叫人又提进来一袋二麦面说是黄县丞给家义他们的。还说崖背上面杜梨子秋霜杀红了给他带些,他有处用。
王知县的红呢轿子一闪一闪的从崎岖的坡坬上消匿了。乡绅们走时大多谈论的是何白氏的样貌,说她那双光怪陆离的褐色深眼窝子深渊似的,一不小心就能把男人吸进去,男人们不敢轻易和她对视。
一干人走后,何白氏一阵糊涂一阵不解又一阵百感交触,不知道这唱得是那一出。幻梦一样觉得扰心。她隐隐约约有一种预示但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预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哪达不对劲。
再看没门的土窑上那块巍然大观又气象大雅的匾牌:它悬于府宅门上则端庄文雅,挂在厅堂则蓬荜生辉,装点名胜则古色古香,描绘江山则江山增色。然而它却吊在干风瘪谷的寒窑上:崖面上是粘附的黑苔,上面是几蓬硬草的狗牙刺,左右是偏废的柴窑驴圈。
何白氏怔神的时候——
“野杜梨子木的,做饭剁肉当案板的好料。”一脸沉阴的何家义对丝麦说。
说罢到南窑从打着郝记标识的农具堆里取出了一墎铡刀,他麻利卸下铡刃不声不响地挂在窑框良民证牌的木楔子上:刃片明晃晃地怪瘆人。
何白氏不解地问他是撒个意思。家义说:“黑配白,木下有铁,镇邪的。”